第一卷 第五章 涌谷

广海倒吞了一口气。以自虐的语气述说的由贵美,看起来只是一脸疲惫。

  融在雨中的灰尘与泥土的气味变浓了。由于失去了舞台的热度,山中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沁入脸颊。

  「国中的时候,我安慰被祖母气哭的我妈,结果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一直毫不知情的我。她说,妈跟这个家里的人是不一样的,村里的权贵中意你妈,你奶奶就是嫉妒你妈。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听到我妈跟你父亲的事。」

  「同一座村子里,有这样的身分差距吗?在现在这种时代?——太荒谬了。」

  广海一时难以置信。他从来没有感觉过不同的居住地区有任何差异。忽然间,他想起由贵美家残破的壁纸和起毛的薄榻榻米。长久居住在荒废人家的她的母亲,究竟还维持着多少理性?谁能说那不是她的一厢情愿或被害妄想呢?

  仿佛看透了广海的心,由贵美叹了一口气。

  「被土地和村子还有父亲保护、呵护着的你,是不会了解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织场门音。」

  听到认识的名字,身子挺直了。由贵美笑了。

  「她很拼命对吧?为了跟你交往。你想想,那女生是住在哪个地区?顺带一提,你的母亲也是上白根出身的吧?虽然不是织场,不过那里也是只有养蚕业的荒芜地带,跟织场是半斤八两。我听说你父母是相亲认识的,但或许你母亲就跟门音一样,是拼上老命才得到你父亲的。」

  「我们这种年纪,没有人在想那种事的。」

  广海觉得恶心。门音。自小认识的青梅竹马。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她的母亲和美津子就可笑地彼此指腹为婚。

  不曾放在心上、围绕在自己周围的种种事,像那幽淡的轮廓,感觉正徐徐地变得鲜浓。由贵美继续说:

  「或许是在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潜移默化地被村子同化了。就像我妈渐渐染上村子的色彩那样。」

  「可是我会离开村子。我后年就要上大学了。我们家或许确实出过村长,可是只要离开村子,跟我就没有关系了。」

  「你不打算回来了?」

  听到这话,广海语塞了。再以后的事,坦白说他没有想过。

  「大概。不会回来了。」

  花了好久才回答,这让广海连自己都无法隐藏震惊。自己不是憎恨这什么都没有的乡下土地吗?离开这里去到外面的世界,尽情逛大型唱片行,参加演唱会。——他应该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一心向往去到都市。

  可是若问他是否要抛弃村子,自己却甚至无法当下回答吗?

  观众消失的会场周围,工作人员拉起禁止进入的带子。依序熄掉照明的舞台前方形成一块空洞的草皮空地,绕过那块无人的场所似的,人龙在带子外流向露营区。戴帽或罩着毛巾的人头化成影子连绵不断的情景,从较高的这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我可以问你吗?」

  「可以啊,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

  由贵美以温柔得惊人的眼神注视着广海。广海做了个深呼吸。若不这么做,他实在问不出口。

  「——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向我父亲复仇才回来村子的吗?」

  一点一滴透露的秘密,这次是否终于触及核心了?由贵美会对自己的母亲怀抱着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还有失去母亲、憎恨村子、以及嫌恶村子的理由,中心全是现任村长飞雄。

  广海并非完全相信由贵美的话。

  「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理她,不要相信——」光广这么说的声音,仿佛一丝希望或救赎,在脑袋深处幽幽地发光,嗡嗡地震响。

  「以前在光广家看到你的时候……」

  由贵美恍惚地望着灯光消失的舞台。

  「我已经从我妈听里听到那件事了。看到你,我立刻了解懵懂无知、天真无邪的你就是涌谷飞雄的宝贝独生子,是他绝对不愿意玷污的圣域。——那个时候我就决心,总有一天我要揭发这一切,毁掉这一切。」

  耳后响起烟火迸散般的金属声响。即使放晴了,气温仍然很低。九月的山中寒气隔着素材轻薄的夹克,冰冻着皮肤。

  广海默默注视由贵美。他发现了。上次她和身穿制服的广海在一起的时候,在水根湖是故意让人看到的。

  只凭月光看到的由贵美的脸自得诡异。她的声音很平静。

  「这是向村子复仇的第一步。」

  头剧烈地痛了起来。广海拼命地思考。

  「所以你才接近我?」

  国中时代,由贵美会与光广分手,当然是因为光广是她母亲外遇对象的外甥吧。当时的由贵美应该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千鹤会让她父亲一直赊帐,或许甚至带有对哥哥的所作所为赎罪的意味。

  然而现在的由贵美却接近飞雄儿子的广海。想得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没错。」

  由贵美点点头。她的话干脆、干燥得令人意外。

  「就像他从我身边夺走我妈,我也要得到你。」

  「可是你母亲会自杀,不一定跟我父亲有关吧?」

  「那根本无所谓。我妈会留在村子,就是因为涌谷飞雄。」

  由贵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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