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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件事之后,整个龙墓村变了个样,最明显的是对待留子的态度。先前那么亲切的村民全像换了个人似地,变得非常冷淡,就连收留她的那对夫妇也一样。虽然不至于受到虐待,但留子完全被当成一个碍手碍脚的人,就连她的饮食跟衣物,从那天起也突然变得粗糙。亲戚不但要求她帮忙家务跟工作,还不停使唤她。无论留子多疲累、多辛苦,也不见他们有一丝体贴。
失去与神龙沟通的管道,村民因而陷入绝望,留子心里这么想,因此默默忍受着所受到的冷淡待遇。事实上,她也唯有忍耐一途,因为她只有这个容身之处,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这里距离爸妈所在的东京也不是用走的就能到,在抵达之前会先累倒吧。
留子虽然不倚靠神龙,但她也有心灵寄托,就是健一。因为有他,才让留子有力量度过辛苦的每一天,但就连健一也因为那件事完全丧失了雄心壮志,他愈来愈常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出现在留子面前。果然在他的心目中,神龙的地位是如此重要。
有一天,健一一如往常坐在神社广场那棵大树的盘根上,呆呆地望着从树枝缝隙透出的蓝天,一边玩着剑球。
「健一,你还好吗?气色很差耶,这阵子也很少看到你。」
「嗯,没事啦。」
健一嘴上虽然这么说,表情却显得心不在焉。他冷冷的眼神似乎对整个村子、其他孩子还有留子都失去兴趣,这让留子很难过甚至觉得好痛苦。
「对了,那个盒子呢?」
「哪个盒子?」
「就是你说你奶奶留下来的遗物啊,那个漂亮的盒子,我们要拿来当时空胶囊的。」
健一一脸意兴阑珊,叹了口气。他手上的剑球也动得不太顺畅,从刚才就不断从木皿上掉落。健一似乎连他原本最喜欢的剑球也无心把玩了,只凭着一股惯性有一搭没一搭玩着。
「哦,那个啊,我丢掉了。」
「什么?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埋起来的吗?」
「抱歉啊,我后来觉得搞什么时空胶囊实在太蠢了。」
健一爱理不理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留子都快哭了,感觉健一离自己好远好远。原本打算放进时空胶囊的那封信还在留子的口袋里,上次说好之后她马上就写了,那封信就等于是写给健一的情书。
「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不过,就算埋了我之后也没办法打开那个盒子。」
「为什么?」
留子一问,他顿时收起先前像是自暴自弃的笑容,同时也停下手里的剑球。
「我爸爸自愿加入特攻队,今天早上他背来最后的消息。」
「什么!?」
留子也听过特攻队的事,自愿加入就等于要为国捐躯,留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健一脸上看不出对于父亲即将赴死的悲伤或哀愁,他反倒说出意想不到的话。
「我也要跟随我爸爸的脚步,一起搭上零式战机。」
留子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逆流,就快昏倒了,但一想到昏倒之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健一,只好勉强忍住。
「我猜日本可能会战败,这么一来根本就不该用什么时空胶囊再回顾过去了。你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只要看向未来就好,让日本重新站起来。」
「我不要啊啊啊啊!」
留子苦苦哀求着健一,不停哭喊想要挽留他。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隔天,留子就没见到健一的人影了。接下来隔了一天又一天,健一都没出现。他离开村子,大概像他告诉留子的,到了父亲的身边。村民似乎没人发现他已经不在了,而众人持续冷淡对待留子。为了活下去,她只能像个奴仆一样为他们做牛做马。
终于,战争结束,留子回到成了一片废墟的东京。爸爸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战死,回到家人身边的日子依旧过得很辛苦。后来妈妈再婚,留子也改姓,而且搬到冈山,全家人为了撑过战后那段混乱期而精疲力竭。战争虽然结束,但也只是把敌人换成整个社会罢了,讽刺的是,他们都在战争中培养了耐力与坚强。
将近十年过去,有一天留子在报纸上看到龙墓村废村的报导。她翻到「石原惯太郎获颁芥川奖(注12)」报导的那一版,看到同一版的小标题,报导中还刊登了前村长北三东五的话。留子虽然记得这个名字,却想不起他的长相。她不愿意想起那个村子的事,将在那里的诸多回忆全都赶出脑海。
然而,只有一个男孩的面孔、声音,还有留子紧拉着他时感受到的体温及气味,鲜明地留在她的脑海里。她曾经努力想忘记,却只有这段记忆怎么也挥之不去。她不知道那个男孩后来的遭遇,是跟加入特攻队的父亲一起为国捐驱了吗?还是活了下来?虽然很好奇,却没有查证的方法,也没那个力气,因为光是生活就已经耗尽心力了。
报导中还登了一张废弃已久的神社照片。看来从那件事之后神社就没人打扫维护了。
「神龙生气了……」
留子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