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是在两天后离开我的。
放学后刚到事务所时,我就有预感了。因为爱丽丝人在床上收拾布偶,吓了我一跳。
「快来帮我啦!呜呜,一想到要把我的朋友都塞满这么狭小的箱子里,我就难过得快受不了了……」
爱丽丝尽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还是将上百只布偶一个个往纸箱里塞。她要我帮忙,我也只好帮忙。不过我怎么塞都惹她不高兴。「海豚的背都弯了啦!」「你把水豚压扁成这样,跟烤焦的面包有什么分别啊!」「不要把狗狗跟猴子放在一起啦,他们的感情不好!」之类的抱怨不绝于耳。
一个小时后,装箱终于结束。纸箱多到甚至堆满了厨房,我和爱丽丝累到并排躺在床上。看著空旷的白色床铺,才发现她的床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新鲜。
「布偶,再来怎么办?」
我看著爱丽丝问。或许是角落的布偶积了点灰,她睡衣袖口沾得黑黑的。爱丽丝盯著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长长的黒发像打翻了蜂蜜似的流满了床。
「大概是给萤哥保管吧。我接下来要去的,不一定是能带朋友去的地方。」
这句话,终于在我胸中激出一团难以忍受的炙热。不,或许它已经蓄积了一段时间,只是我直到刚才才敢承认它的存在吧。
爱丽丝伸出手,从架上机器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立方体。
是个遥控器。
她的指尖在按钮上一点,空调全年无休地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灌注冷气的运转声,便有如吸入深渊般消失无踪。
它死了,结束了。这样的感慨压也压不住地涌上心头。
爱丽丝脸转向一边,我也跟著她的视线,看向床边分割成六面的保全监视器影像。「花丸拉面店」前的路上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漆成黑白双色,车顶载著红色的灯。
萤幕中,几个穿风衣的男子下了车。明老板从店里出来,与他们对话。
「……姊姊她,好像昨天自首了。」
爱丽丝看著天花板小声地说。
我也对著天花板点点头。
「过去对这国家的法律从不放在眼里的我,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笑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空调风声阻隔的此时此刻,爱丽丝的话残酷地刺进我心里。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
「我可以说一句很丢脸的话吗?」
「你平常有哪一句话是不丢脸的?」
我笑不出来,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我真的好不希望你跟他们走喔。」
「笨蛋。」
那是这位侦探有史以来,骂我最轻柔的一次。
「这是你自己要揭开的罪喔。即使只是代理,也是你侦破的案件,再难过也只能自己背。我也尝过这种滋味好几次了。」
我想回话,但不知该说什么。爱丽丝的声音在空气里溶得更加稀薄。
「不过呢,我啊──后来比较轻松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能帮我分担一点点的助手。」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我都不敢看你了。
「鸣海,如果你在全都记得的状况下回到一开始重来一次,你会选不一样的路吗?」
闻声,我举起双手遮挡苍白的日光灯光,倾听自己的心。
「不会。」
我的回答明确得连自己也深感讶异。
「我一定会做一样的事。」
「嗯……我也一样。」
我坐起来想下床,可是脚使不上力,又趴回仍有些冰凉的床上。爱丽丝靠过来坐在床边,没用的我却不敢抬头看她。
「爱丽丝啊,到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感觉上──」
我注视著眼前她的膝盖说: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全都写在某个地方,我们只是每天都照著它做而已耶。」
爱丽丝现在一定是用她既温暖又梦幻的笑容对著我吧。不久,柔和的少女话声飘了下来:
「是很像。不过呢,那也是你的勇气,你的足迹,你的失败,是属于你的故事喔。无论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刻在哪面石板上又怎么样呢?总之你现在可以像这样待在我面前,我觉得很高兴,那你呢?」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脸,但忽然红了眼眶,抬不起头。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唯一值得我去做的事。
「我要写我的故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
「为了让某个很久以前的我读了它以后能够找到方向,我要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部写下来。」
这也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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