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三章

先见父亲,于是我们就在茉梨小姐和紫苑寺萤一的随同下前往医院六楼。

  茉梨小姐在病房门口的读卡机刷过门卡,双开自动门立即静悄悄地被墙壁吸了进去。

  好空寂的病房。比教室大上一圈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兀然靠在墙边,几台机器和点滴架围绕在侧。窗帘是束上的,看得见大片天空。边桌和窗边架上摆著鲜艳的当季花朵。尽管如此,我仍能切肤感受到如浓雾般裹覆著整个房间的──死亡的气息。

  有个男子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我不晓得他长得是什么样,因为人工呼吸器的朴素面罩几乎盖满了脸。只看得见细瘦的颈子,还有异常突出的喉结。

  「父亲,您觉得怎么样……有子来喽。」

  茉梨小姐上前到床边这么说,但那闭合的两眼睑不为所动。爱丽丝拄在门口,立著指尖用力抓著熊宝宝,唇咬得失去血色而发白。我偷偷探视她的侧脸,然后又看回病床。

  我只能想到一个老掉牙的词──活尸。

  爱丽丝笃定决心向前迈步,我也配合她小小的步伐一点一点地接近床边。紫苑寺萤一嗤之以鼻地赶过我们,绕到病床另一侧。茉梨小姐似乎是平常就在为他看病,动作熟练地用湿毛巾擦拭患者的颈部及腋窝,替花瓶换水。

  我们总算抵达了床边。

  从贴布、面罩和导管之间露出的乾燥皮肤,看不见一丁点生气。

  「……父亲。」

  爱丽丝将熊宝宝按在嘴边,只低声说了这么多。

  她明明是个能操弄万千字句,将各式各样的案件一一割剖、分解、还原的侦探,如今泄出她唇间的,就只有这两个字。

  我暗中查看茉梨小姐的脸,接著是紫苑寺萤一。两个人的眼睛都注视著躺在床上那仍有体温的肉块──紫苑寺光纪。

  「要摸摸看他的胸口吗?可以感觉到心脏在跳喔。」

  茉梨小姐提议道。

  彷佛在说其他部分都感觉不到他还活著一样。爱丽丝仍咬唇不放,摇头拒绝。

  我不禁想起过去彩夏住院的模样。这比当时的彩夏糟得多了,至少她还能自己呼吸。

  「这都是无谓的延命处理,他已经昏迷八年了。」

  说到这里,紫苑寺萤一看向医师。

  「如果医生当初机灵点判他脑死,不只光纪免得活受罪,紫苑寺家的人也不用为了今天这种麻烦事凑在一起了。」

  「那……那怎么行,别开这种玩笑啊,萤一先生。」

  医师马上不停摇头。这段对话,我是僵著身子听的。

  八年了。爱丽丝的父亲紫苑寺光纪,已在毫无改善的状况下,像这样被迫残喘八年了。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爱丽丝逃家和她父亲沦为植物人,同样都是八年前。这时间上的一致,恐怕不单是巧合。疑问在胸中团团凝聚,哽住呼吸,使我想问又问不出口。然而这份揪结,或许已从我们握起的手透露给爱丽丝了。

  「父亲他……从家里三楼跳了下去。抱著我。」

  爱丽丝情绪低落地说。茉梨小姐不忍地表情苦闷,别开视线。

  「父亲为了帮我逃走,把自己当成肉垫,我一点伤也没有。爷爷吓得口吐白沫昏了过去,全家上下也因此乱成一团,所以我才有机会直接逃出去。父亲真的帮我把人都引开了。」

  「别说了,有子。」茉梨小姐一再地摇头。

  「父亲他──就像是被我杀死的一样。」

  我除了默默握紧爱丽丝的手,什么也不能做。

  在医师的赶促下,我们离开了紫苑寺光纪的病房。搭电梯回一楼的途中,爱丽丝、茉梨小姐和紫苑寺萤一都没说过一句话。感到死亡气息渗进皮肤的我,掌心在牛仔裤大腿上搓了又搓。

  我接著被带到的,是不像会出现在医院中的豪奢贵宾室。一张张柚木圆桌挟著宽敞间隔,坐落在铺满整面地板的丝质地毯上。窗边的大型陶瓷花瓶中,红、白、黄色的兰花争相竞放。美术吊灯以无数银环组成,简单中不失肃穆。

  十多名男女坐在椅子上,有的窃窃地交头接耳,有的痴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有的将鼻菸往鼻孔按,有的频繁地操作著手机,每个穿的都是黑色或墨蓝色的正式服装。我和爱丽丝一跟著茉梨小姐进门,说话的人们就乍然停下,险恶的视线倾注而来。

  「……喂,那个男的是谁?」

  坐在近门桌位的中年男子瞪著我说。

  「萤一,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带外人过来呢?」

  同桌中央那年约半百的和服女子,目光刻薄地注视就在门边的紫苑寺萤一说。

  「他是我带来的,义母。」

  爱丽丝的话使在场绝大多数人都绷起了身子。

  「鸣海是我的助手,如果不准他跟著我,我就回去。」

  和服女子──既然爱丽丝称她义母,应该是紫苑寺光纪的夫人──冷淡地答道:

  「有子,这次开的可是宗亲会,不是能说给无瓜无葛的外人听的。」

  「就请您答应了吧,恭香婶婶。」

  紫苑寺萤一更为冰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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