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p; 「长荚罂粟。」
爱丽丝凝视着我们的旗子喃喃自语。
「天亮了就开花,一天后就谢了。」
我移不开视线,只能点点头。胸口仿佛被抓住般疼痛,热流从我体内上升。现在只剩我了,我身边谁也不在。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这种东西呢?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呢?
「彩夏也许被药物冲昏了头,可是她最后想起了这里,为了守护这里所以跳楼了。」
爱丽丝用细小但坚决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我从喉咙流泄出的声音湿湿的。
「彩夏一直为你着想喔。」
「我知道!」
所以又怎么样呢?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我只希望彩夏健健康康的。我的希望如此渺小,明明这么渺小……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从坟墓中挖掘出死者的话——」
「闭嘴!」
「——反正,只是为了安慰生者而已。彩夏究竟想些什么,我也不明白。可是……」
爱丽丝把手叠在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这番美景是真的,只有这件事是事实。所以你一定得接受,是吧?」
我眼中所呈现的花朵旗帜不经意地晕开了,早晨的屋顶融化在海洋里。最初的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之后就停也停不住,布满我的世界。那是彩夏跳楼之后我第一次流下眼泪。
为什么人只留下回忆呢?把记忆一并带走该有多好?回忆已经抹消不去了,我接下来一辈子都要在这番美景中寻找彩夏想传达的讯息。
「鸣海,你恨我带你来看吗?」
面对爱丽丝的问题,我一边掉泪一边摇头。我怎么可能恨?
「那么你恨我也好。之前我跟你说过,彩夏的跳楼,你的伤心,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别说了。」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世界连结,所以你恨我也好,责备我也好。」
「别说了!」
我粗暴地大喊,转身面对爱丽丝。她的大眼睛看来带着泪光,不过那也许是我的泪水。
「那样做有意义吗?你是白痴啊?难过的话就像普通人一样哭泣,生气的话就像普通人一样怒吼,开心的话就像普通人一样大笑,有想要的东西就像普通人一样说出口,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呢?」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难道你不懂吗?」
「我不懂啦!」
我挥开爱丽丝紧抓着我衣服的手。
「鸣海,等等——」
我从水塔跳下,膝盖和腰部都传来阵阵疼痛。我无视着爱丽丝的话,冲向门,冲下阶梯。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但是那不是针对彩夏,不是针对爱丽丝,也不是针对我自己。
眼泪哽在喉咙里,我奔跑在早晨的街道上,肺就像燃烧般疼痛。跑过天桥的时候,朝阳正从侧面照耀我的脸庞。
我暂时站住不动,把手肘枕在栏杆上低头向下望,稍微哭了一会,落下的眼泪被长距离卡车所扬起的灰尘给吸收了。
*
就算这样,我还是没用、脑袋差、没神经又冷血的小鬼。没来由的忿怒当天就消失了,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人什么事情都可以习惯。
而且不觉得习惯是件很悲哀的事。
觉得这样很悲哀的大概是在天上的谁吧?
我们被那家伙随意书写的记事本所摆弄,每天生气一点,微笑一点,又后悔一点,只能这样努力活下去。
*
所以两天后的黄昏,我拖着穿了厚羊毛短外套的萎靡身体,摇摇晃晃地踩着脚踏车去医院。
彩夏持续昏迷中。
干净到令人生厌的明亮病房,正中央的病床上躺着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闭着眼睛的彩夏。护士告诉我:「她有在呼吸喔!」可是彩夏的胸口一点起伏也没有。病房安静到好像可以听见点滴流过管子的声音。
我想,彩夏的身体的确在这里。
但是她的灵魂却不知道在何处。
那时候因为药物而强行打开的大门另一头闪耀着光芒,我在其中所看到的大概不是彩夏的所在,而是我自己的;墓见坂史郎所前往的目的地也是自身中的黑暗。我们一直被关在身体里,大概已经哪里也去不了了。
对了,你就是藤岛同学吧?我因为护士的询问而抬起头来。我想应该是彩夏的同班同学,他们带了东西托我交给你。
护士从墙边的柜子拿出东西递给我,那是装了十张色纸的塑胶袋。塑胶袋上有油性笔所留下的字迹:「藤岛的十张」。
我呆呆地望着护士的脸,护士笑着指了指床的方向。这时我才发现,枕头边挂了千只鹤,卡片上写着一年四班赠。
有事就叫我。护士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
我一直低头看着装了色纸的塑胶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