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冬天,其实我邂逅了各式各样的人,有拳击手、军人、小白脸、侦探和黑道。他们都是尼特族(注:NEET,NotcurrentlyengagedinEmployment,EducationorTraining的缩写,泛指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或参加就业辅导,终日无所事事的年轻族群),只是种类不同。尼特族这个词偶尔会出现在新闻或是报纸上,我想是指没有干劲的无职年轻人。但同样是尼特族,也有各种不同的面貌;并非所有人都因为相同的理由而不工作或是不上学。
「所谓的尼特族呢,不是指『什么都不会做的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想做的人』。」侦探是这样告诉我的。「不同的只是规则而已。就像大家的人生是升官图,只有我们是西洋棋的棋子。」
「我不是很懂,是指你们很碍事吗?」那时的我稚气地问了。侦探嘟起樱桃般的小嘴想了一会儿,然后无声地笑了。
「对着想抢先前进的人而言应该是吧?我知道他们想把尼特族全部打包、贴上标签,拖到垃圾场丢掉;也明白他们想指着尼特族大声耻笑。要笑就笑吧,反正不管如何用言辞修饰,我们至今只对社会经济带来负面影响,这也是无法动摇的事实。」
侦探望着自己张开的双手,接着拾起头。这次不是讽刺的苦笑,而是宛如冬日晴阳般的温暖笑容。
「我们是不会嘲笑自己的。就像蚯蚓不畏惧黑暗,企鹅不会因为自己不会飞翔而感到羞耻。这就是生存的意义,不是吗?」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从来没想得这么深。就算卖弄一些看似艰难的字眼,总归一句话——就是没用的人嘛!
但是,那年冬天我第一次看到死人,第一次揍了人,也逐渐开始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关着生存这件事。亲眼目睹放弃生命或是放弃寻死的人,大概谁都会变得跟我一样吧!
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首先,我想说的是那年冬天遇到的人当中,唯一不属着尼特族的普通女孩的故事。
*
十一月的尾声,我和彩夏初次相遇。
星期二放学之后,我坐在南校舍屋顶上的水塔,茫然地望着远方的高楼大厦。平常一下课,我总是马上到电脑教室报到,专注着只有一名社员的社团活动。但是有电脑选修课的下午,放学之后也还是有大批学生留下来玩平日难得接触的电脑。我无法毫不介意地走进去,所以每个星期二跟星期四总是到屋顶打发时间。望着北校舍二楼的电脑教室,发射大量的「赶快滚回去吧!」电波,然后叹着气眺望街道。
我现在住的街道可以分成两种颜色,像病人静脉般细长的河川就是颜色的分界。靠近我这边的是屋顶生锈的小工厂、肩并肩排排站的廉价公寓,然后是高中。不知道为什么,这三市寺庙跟墓地很多;我家也在这一边。对岸是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桥、汇集无数条铁路的巨大车站、沿着错综复杂的坡道并排的大楼、百货公司和电视台。天气晴朗的时候,还可以看见远方都厅的影子。东京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竟可以让日本随处可见的无趣住宅与大厦林立的都会在此和平共处。
从屋顶眺望,车站附近就彷佛电视广告里的一幕,没什么真实感。大概是因为我不想靠近那一带吧?由着放学后可以穿着制服直接跑去玩,听说我们学校在东京都内外都还颇有人气;要是水手服的颜色亮丽,好像还能增添四成左右的吸引力吧。
那天是阴天,刚好可以仔细观察平日反射刺眼阳光而看不清楚的大厦玻璃帷幕。话说回来,那也不过是一堆切割手法相似的并排玻璃窗而已。我总是在脑海中为那些玻璃方块着色,描绘着点阵图。
我习惯这样独自消磨时间。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我经常转学;也因此养成了这个习惯。十月上旬转进这所学校,基着没有其他社员这个理由进了电脑社,过着无人注意的学校生活。我经常觉得上高中没有意义,课业也完全跟不上。
就在我遥望大厦时,脚下突然出现金属叽嘎声,着是我往前探出身子。水塔建在屋顶楼梯间的上方,金属声是有人爬上来打开门的声音。
「咦?不在吗?」
一个女生的声音传来。我战战兢兢地探出身子朝下望,她正好回头,两人四目相接。
女孩留着一头俏丽的短发,眉宇看似坚毅,眼眸却和蔼可亲又可爱,令人印象深刻。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正想起身的时候,女孩却露出非常惊讶的神情「哇」地叫了一声,害我从水塔上跌了下来。
好在是脚先着地,但是手背却因为和水泥墙磨擦而出现一大片擦伤。我们相遇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她用洒水器帮我清洗并包扎伤口。
「为什么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呢?很危险的!」
在伤口上贴了一堆0K绷的她如是说。被这样一问,我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俗话说笨蛋和什么东西都喜欢高处。」(注:日本俗谚「烟雾和笨蛋都喜欢高处」)
「要说什么东西和烟雾都喜欢高处才有自嘲的意思啦!」
她冷静地吐我槽。我虽然很想逃走,却因为手被抓住而没办法这么做。
「来,包扎奸了。不可以再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罗。」她轻拍了一下我贴满0K绷的右手,就像保母训斥幼稚园小朋友一样,接着又笑眯眯地对我说:「虽然这么说,我自己也爬过。看到梯子就想爬上去,对吧?」
话说回来,这家伙究竟是谁?因为不记得学校里任何人的脸和名字,所以完全想不出来哪个女生会用这么亲昵的口气跟我讲话。
突然,我发现别在她左手上的黄色臂章。虽然很旧而且早已褪色,但勉强可以分辨出「园艺委员」四个字。那时候,我才终着注意到栏杆旁排列了大量的花盆。学校有园艺委员会吗?
「啊,原来要爬到那么高才看得见电脑教室啊!藤岛同学也是那种人吗?房间里有人就无法专心?所谓的艺术家类型?」
女孩手握栏杆,一边望着对面的校舍一边这么说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