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鹭与雪 鹭与雪

站起来施礼。胜久先生没有坐下来,就那么站在道子小姐的身后,正好与站著的贝琪小姐面对面。

  我对胜久先生说:

  「您今天很忙吧?」

  「哪里,我今天的工作就是装出喝醉的样子,还要表演拙劣的剑舞,简直就像一只动物园里的猴子。」

  ──胜久先生说他是中途溜出来的。他又接著对我说道:

  「──小姐,您对最近的社会形势怎么看?」

  「啊?」

  「您不觉得形势有所好转吗?」

  「啊……」

  如果三宝鸟来到人们聚居的地方鸣叫,那一年就会收成不好──我听说过这样的传说,可是没想到去年夏天竟然发生了栖息深山的三宝鸟鸣叫著飞过帝都上空的怪事。真让人难于置信。

  我当时不禁心里一颤,担心这是否是要发生什么灾祸的前兆。可是,与上一年农作物歉收相比,农业生产也恢复了,景气也似乎大有起色。当然,对我来说,这「景气」只不过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而已。

  这时,胜久先生转向贝琪小姐说道:

  「这社会为什么变得有生气、有活力了呢?」

  贝琪小姐默默地回看著胜久先生,胸前抱著佩有我们家家徽的帽子。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都穿著制服。

  胜久先生自问自答道:

  「那是托了你所讨厌的扩张主义和战争的福。」

  火盆里的木炭发出劈啪一声爆裂了。

  「……」

  「战争带来了光明。」胜久先生说。

  每年的十一月十五日,大人都要给三岁、五岁的男孩和三岁、七岁的女孩穿上节日的盛装,领著他们去参拜神社和祖神,以庆贺他们的健康成长。这个被称为「七五三」庆祝仪式的照片,每年都是当作令人欣慰的事物来报导的。据说与往年相比,去年「七五三」时穿军服的孩子显著增加了。与带家徽的外褂配和服裙子的传统装束相比,父母们对军服寄托了更多的梦想。小孩子们有的装扮成陆军大将,有的装扮成海军司令,佩戴著光彩夺目的勋章,走在神社石子铺成的路上。

  「──否则是没法发起战争的。因为有人寻求战争,所以战争才会继续。」

  我介面说道:

  「寻求战争的,不是军人吗?」

  「笼统地说是这样的。不过,也有像家父那样的,被称为消极主义,眼下正坐著冷板凳。这样的人也有。但是──正如您所说的,军人的工作就是战争。说得孩子气一点,手里拿著武器,就想用用看。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不仅仅是军人。明摆著的还有财界,正盘算著前所未有的赚钱机会──回头看一看上一次金融危机,那个时候,财阀、银行的行为都是为了私利私欲。财政大臣再怎么切齿扼腕地说:『那会损害国家利益。』可又有什么作用呢?还是一心只想著维护自身利益──如今既能顺应国策,又能大发横财,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要是美国出手就麻烦了。不过,只要美国不出手,还是希望战争继续下去。这就是财界的意向吧。从结果上看,只要景气好转,人人都高兴。」

  「这是……批判吗?」我说。

  「不,我是说了一个事实。大到国家小至个人,人都因利而动──对现在的青年来说,比如说像暗杀军务局局长【军务局为旧日本陆军部、海军部中执掌军事行政中枢的部门,特别是在九一八事变后,成为军部策划政治阴谋的中心。一九三五年八月十二日,军中统制派中心人物、陆军部军务局局长永田铁山在光天化日下遭皇道派相泽三郎中佐斩杀】这样震撼全国的事件,还远不如自己的工作能否稳定下来来得重大吧。」

  这时,贝琪小姐开口说道:

  「……我非常冒昧地问一句,您自己的观点是怎样的呢?」

  「我的回答是,我是个军人。」

  「您认为战争才是文化、文明之父、之母吗?」

  有一本这样阐述陆军立场的小册子曾经名噪一时。

  「这是个很难的问题。不过,国家现在蕴含著巨大的苦痛。作为解决苦痛的手段……」

  胜久先生停顿下来,咬了咬匀称端正的嘴唇,然后说道:

  「……军人看得见能够产生实际效果的东西。虽然那是你所讨厌的事情,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战争所带来的,还有其他很多东西。」贝琪小姐说。

  胜久先生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睛,以一种不同于刚才的带有几分亲切的语调说道:

  「这个──我也明白。当人们积极主动地投身战争的时候,就会令人难于置信地看不到这一点。不过,请你相信──我是明白的。」

  「即使这样……您还是认为没有其他道路可走吗?」

  「因为国家这个巨大的机器需要战争。」

  胜久先生的话听起来像是一种道别。贝琪小姐静静地望著胜久先生;胜久先生又说道:

  「──只要军队的形态整顿好了,事情马上就会突飞猛进吧。」

  「……形态?」

  胜久先生突然皱起眉头说:

  「不,我这是胡言乱语。」

  贝琪小姐仍然用同样的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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