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鹭与雪 鹭与雪

千枝子小姐把冲洗好的胶卷也带来了。虽然黑白相反,但是还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个身陷谜团的人物。胶卷上看不出做过手脚的痕迹。

  看到千枝子小姐的脸色,我也不好随便跟她这样说笑──说上「想你了呗,所以千里迢迢地跑来看你了。真是羡慕」之类的话。

  千枝子小姐惶恐不安地说:

  「这叫……离魂病什么的吧。」

  这简直就像以前和哥哥谈论的德语中的「多贝尔肯戈儿」似的。不过,这可不是传说,也不是电影。千枝子小姐就在我的眼前,在跟我说著一个现实问题。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是正在为如此怪异的事忧心、烦恼的当口,就像突遭袭击一样,那个能乐面具出现在眼前的话,会怎么样呢?即使是我,也可能会晕过去的──又出来了!心里这么一惊,就……

  正因为在那里骤然倒下的样子让我看见了,所以千枝子小姐才考虑把事情向我和盘托出。

  当对方是特别的人时,事情会变得尤其严重。也许会对今后的婚姻生活留下阴影。我希望能够设法让千枝子小姐忧郁的心情减轻一些。

  不管怎样,暂且只能尽量说得光明些。

  「如果还有一个淡路先生存在的话,那他肯定会在银座现身吧?只在照片中出现,不是很奇怪吗?──要知道,照片这东西,往往会因为拍摄时的角度、光线等因素,照得和本人不像的情况也很多。人们常说『拍得像美女』、『拍得太糟糕了』之类的话──所以呢,我觉得这次也是那么回事。实际看起来并不觉得相像的过路人,偶然拍得非常相像罢了。也就是说,那是镜头的恶作剧──仅此而已啦。」

  千枝子小姐还是一脸想不通的样子说:

  「可是,身上穿的衣服……」

  「那是在东京的银座啊。来来往往的绅士络绎不绝,像淡路先生那个年龄的人也很多。服装是有一定款式的吧。即使路上走著穿同样西服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喏,你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吗?──在参加派对时,碰上了穿著同样面料的礼服套装的人,那真是尴尬极了。」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这样的实例,不过,这种时候,说谎也可以当作一种权宜之计嘛。

  千枝子小姐似乎心里还是有些无法释然,不过总算把憋在心里的事跟人说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比刚来的时候平静了许多。

  那天晚上,我又和雅吉哥哥谈论起了「多贝尔肯戈儿」。

  「芥川的小说我也看了哦,就是那本写了种种神秘现象的书。」我说道。

  「噢,是吗?」

  「虽然书里列举了好多例子,可是那些都是书本上看来的吧。还是实际体验给人留下的印象来得深刻啊。」我说。

  「哦。」哥哥应道。

  第十八章

  哥哥只是单调乏味地随声附和,大概已经忘记那是本什么样内容的书了吧。

  我所说的实际体验,就记载在向哥哥借的那本黄颜色封面的书──《文艺性的、太文艺性的》里面。

  首先,记载在《凶》这篇短文里的,与其说是「多贝尔肯戈儿」(看到另一个自己的自我幻视),不如说是自然界用光学现象开了个过分的玩笑。那是大正十四年夏天,在筑地的一家有艺妓的酒馆吃饭时发生的事情。芥川的右边坐著久米正雄【校注:久米正雄(1891年─1952年):小说家、剧作家】,左边坐著菊池宽【校注:菊池宽(1888─1948):日本小说家,戏剧家】。

  芥川无意中朝摆放在低矮的饭桌上的啤酒瓶行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脸映在上面。可是,影像中的自己却闭著眼睛,脸微微上仰。芥川把这一情景告诉了在座的人,大家分别坐到芥川的位子上来看。菊池和久米都说「嗯,看见了」。其实,那是周围的器具呀什么的微妙地反射到啤酒瓶的曲面上偶然形成的一个影像──和发现这个影像的芥川本人相像,只是一个偶然。

  而芥川却从这个影像感受到了不吉──具体地说就是死亡的前兆。

  ──这样的文章是不能对千枝子小姐说起的。她毕竟在胶卷上看到了未婚夫的影像啊。

  这篇短文后写著「于鹄沼誊清」的字样。

  「在鹄沼的时候,芥川先生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啊。」我说。

  「是吗?」

  「《鹄沼杂记》这篇文章里啊,你瞧,有这样的文字。」

  我拿给哥哥看。这是收录在《凶》之后的文章。

  我去洗澡时,大概已是晚上十一点。澡堂里冲洗身体的地方,有一个青年,毛巾也不用,就在洗脸。那是一个瘦得像一只拔了毛的鸡一样的青年。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快,就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回到房间,发现房间里脱著一个肚围。我吃了一惊,解开腰带一看,发现确实是我自己的肚围。

  芥川瘦得出奇是有名的。

  「『在洗脸。』──这个地方写得真是妙啊。」哥哥说。

  「所以看不到脸部表情。没有写看到另一个自己,也许只是体型相似而已。这么想著回到房间一看……『脱著一个肚围』。用眼前的事实,来表明『那个人就是脱了肚围去洗澡的自己』。」我说。

  「嗯。」哥哥应道。

  「从故事情节来看,那个在洗脸的人就是另一个自己,不过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到底有几分呢?」我说。

  「大概在弥漫的水汽中看到的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吧。因为那时已经有一点不正常了,所以还以为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越发神经过敏了。」哥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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