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鹭与雪 狮子与地铁

  第一章

  ──那是去年的事情。

  甜美的声音传来。我朝客厅里一看,原来是雅吉哥哥在放唱片。

  哥哥经常会一边听著留声机里流出的美妙的乐曲,一边侧著身子躺在长椅上。有时候碰到平和宁静的曲子,还真的当作催眠曲呼呼大睡起来。

  可是今天他却盘腿坐在地毯上,盯著留声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一个星星特别美丽的夜晚。

  我虽然这么描述哥哥的样子,可其实我只是看到了哥哥的后脑勺而已。兄妹俩长期生活在一起,就会有一手透视的本领。从那耷拉著的后背和脖子的弯曲程度,我可以想像得出哥哥的面部表情。

  ──走进一家小小的茶座

  面对著眼前的茶点

  两个人还是默默无语

  这是今年鲤鱼旗在天空中飘扬的时候开始流行的歌曲,只要你走上大街,就一定会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歌声。曲调不错,所以就自然而然地记到了脑子里。

  哥哥是个很容易受各种事情影响的人。

  钢琴家鲁宾斯坦【校注:即阿图尔‧鲁宾斯坦Artur Rubinstein(1887─1983)美籍波兰钢琴家】来日本的时候,像烟花四散般的演奏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今年春天,鲁宾斯坦在九段的军人会馆举行了告别演奏会,我们也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去听了演奏。回来后,哥哥频频感叹道:「嗯嗯,果然厉害!」立马就去买来了有口皆碑的维克多(Victor)唱片《恋爱魔术师》,一连听了好几天。

  哥哥躺在长椅上,把手伸向半空,好像在一架看不见的钢琴上演奏似的,左右摇晃著肩膀。看著哥哥陶醉的样子,我说道:

  「好投入呀。」

  「我比你棒!──鲁宾斯坦。」

  不棒哪还行啊?

  可是,虽然同是「恋爱」的乐曲,眼前的样子却完全不同。不光是没有躺著听──这么简单的一个「姿势」问题,让人感觉肯定发生了什么。虽然季节已是夏天,却荡漾著一种暮春的忧愁。

  哥哥也差不多该到了有那么一两次恋爱经历的年龄了,说不定正被哪家的疯丫头弄得神魂颠倒也未可知。

  我是妹妹,当然我的年龄要小,可是这种时候,眼神却变得像母亲一样。

  找个好姑娘!哥哥──好像我比哥哥大似的。

  第二章

  如果把「恋爱」这个词和「那是去年的事情」这句话,像摆放一对供神酒用的酒壶一样,摆到一起的话,这对酒壶中间就会浮现出桐原家道子小姐的脸庞。

  桐原侯爵家即便在领主华族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和这种家庭的千金小姐以朋友相称,让人觉得心中有愧。不过,要是在以前,道子小姐哪怕是嘴角边露出亲切的微笑,也像一座看不到里面情形的深宅大院一样,让人觉得有些深不可测,而今,道子小姐却向我打开了心扉──至少我有这种感觉。

  在不到一年之前,我们俩在桐原府那广阔、壮美的院子里散步。在那个高岗上的四方亭里,道子小姐向我道出了她的心里话。

  ──她的心被一个人吸引了。

  当然,道子小姐能够相遇并交谈的人,至少也是有能够得到桐原家邀请的门第出身。那个人是一位子爵,可是却有著与他的华族身分格格不入的想法。

  虽然身在一流顶尖企业,却对「从高管往上爬」的高升的阶梯毫不在意。说是「想去一个能够关注劳动大众的部门」。

  这样的青年,估计桐原家的千金小姐以前从未遇见过吧。

  可是,按常理来想,道子小姐的结婚物件,是有桐原这一门第允许与不允许之分的。眼睛往上看的青年可以,而往下看的年轻人估计有困难。

  我这么漫无边际地想著,时间正值今年冬天──那时正好是金发飘逸的女杰艾米莉娅‧埃尔哈特【校注:艾米莉娅‧埃尔哈特(Amelia Earhart,1897年7月24日─1937年7月2日失踪,1939年1月5日被宣布逝世)是一位著名的美国女性飞行员和女权运动者】驾驶洛克希德公司制造的那架漆成红色的「织女星」飞机第一次成功地实现了从夏威夷到美国本土的单独飞行,成为全世界议论的话题的时候。

  「这位……」

  道子小姐悄悄地邀请我,我又来到桐原府烦扰。

  当只有我们俩的时候,难得看到道子小姐像孩子般羞赧地说道:

  「……跟相羽先生的事情,看来好像有进展的希望。」

  这里说的相羽就是那位子爵。道子小姐房间里的壁炉正冒著红红的火光。

  吃惊过后高兴涌了上来。道子小姐那喜悦的神情,如同映照在镜子上一样,反照在我身上。

  「……哎哟……恭喜恭喜!」

  「不胜惶恐。」

  这种应答说起来也是我们这个圈子的语言,翻译成社会上通用的语言就是「谢谢」。

  「为什么……怎么……?」

  「我和爸爸谈了谈。」

  道子小姐的父亲今年从少将晋升为中将了。桐原陆军中将。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可是在家里的时候,也许对女儿很娇惯吧。确实,讲究点方式方法的话,有时候跟妈妈说还不如直接跟爸爸谈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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