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近邻之间的互相传话一般,不知不觉地,一点一点地与原话不同了。所以,从日本传到了德国之后,就变成了西洋风味的动物。就是说,杯子上描绘的是已经入乡随俗了的「鹤」或「麒麟」。
那脸型那体态都与我们所熟悉的这些动物有所不同。从这些不同之处能让人感觉到幼稚而笨拙,而且有种幽默的感觉。
这当然是梅森的陶瓷艺人完全不可能想到的,这是自然的效果。正是因为把它拿在手中的是我们日本人,所以才能发现图案有所不同。同样一件瓷器,那边的人一定把它当作奇妙的异国风味来欣赏的吧。
到了现代,柿右卫门的复制画像上被歪曲的地方反而让人觉得有趣了,于是在日本也制作这种同样的图案。也就是,演变成了「柿右卫门画像的复制的复制品」。真够复杂的。日本的创意工匠前往德国,把这些瓷器又带回它的家乡,而这一点也是很具日本风格。
言归正传,在咖啡飘香的时候,我正对著末黑野先生,彷佛是要与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样子,加上了一句。
「世上还真有偶然的事。我在前几天,在日本桥的三越百货商店,遇上了一个人。」
「──是吗?」
「就是在资生堂茶餐厅,与末黑野先生谈话的那位先生。那个……穿著白色的西服,……脸部很具有特徵的先生。眼睛大大的……」
末黑野先生放下了咖啡杯,好像马上就明白了。
「──他在做什么?」
「那个,……他当时抚摸著柱子,抬头看看天花板呀什么的。」
一说出口来,还真是荒谬。然而末黑野先生的脸上却悄悄地浮上了一种完全理解的笑容。
「──然后呢?」他问。
「啊……」
我把自己看见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大概是我没看仔细,一直表现得相当有趣的末黑野先生的表情,在我说到「偶人展」的故事的地方,稍稍阴沉了一下。
然而,即便这丝毫的阴沉,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被擦拭得乾乾净净了。
「是吗。如您所说,世上确有让人感到偶然的事。──那个男人,名叫干原。」
「──干原吗?」
「叫干原刚造。是我自小时候就结交的朋友。小时候我们是肝胆相照的伙伴──长大之后,才明白肝胆相照是因为我们都是小孩。但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嘬了一口咖啡,继续说下去。
「正因为如此,我和那家伙,直到今天,还保持著一种特殊的交往。」
「不知我能否问问,那是怎样的一位先生?」
「──英子。」爸爸带著责备的口吻制止我。在这种场合的谈话,一般来说是不应该谈论个人的事情的。这是基本的礼貌。
「不不,没关系的。确实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末黑野先生摇著头说:「──干原是一个建筑家。我家的设计也是交给他的。」
「啊……」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看著柱子呀屋顶呀什么的。说不定在他心里正暗自想著「天下的三越百货,对比在我脑海中设计的建筑物来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等等,说不定他在暗自冷笑呢。
「他喜欢彩色玻璃。当他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还去看了法国的一个什么教堂。听说他在那儿被那特别的光线深深触动了。然后,就迷上了。──唉,能迷上这种东西,也确实不寻常。」
我点点头。在帝都的西洋风味的建筑里经常使用彩色玻璃。
两三年前,在帝国学士院旁边建造起来的是东京科学博物馆。这些建筑,我们也去参观过。抬头仰望,能看见美丽的图画熠熠生辉。即将完工的大型建筑,号称东洋第一的新国会议事堂,听说也这儿那儿地使用了彩色玻璃。当然,私人府邸也有,我们家里的虽然不是那么艳丽的图案,但引入光线的玻璃也使用了彩色玻璃。
末黑野先生继续说:「──因为他很喜欢,所以干原这家伙,从庆应的图书馆到大浦的天主教堂,确实四处看了很多。但是,前些天我遇见他时,听说他还没看过三越百货顶层大厅里的彩色玻璃。这样一来,如果不是观众的话,那儿是进不去的。」
「啊……」我明白了。
「于是,我想法儿弄到了长歌会的入场券。什么,那家伙对研精会、《小锻冶》、《吉原雀》都没什么兴趣吗?完全是个令人头痛的客人。大概他进去之后,就对著天花板抬起头,仰视四、五分钟。──然后就出来了吧。」末黑野先生继续说。
研精会是有名的长歌会。作为社交场所相当有名,上流阶层的人士经常光顾。《小锻冶》或是《吉原雀》,当然,是长歌的名曲。
这一下我完全明白了,但是,等一下。即便如此,「偶人展』』上的事情还是不明白。然而,末黑野先生的说明到此为止了。如果他不想说,我再追闻下去,就不是淑女应该做的了。
「──那家伙的设计还是很有趣的啊。他说他是在『谋求著东洋和西洋的融合』。原本,他认可桂离宫,喜欢日光的东照宫,所以他对于陶德先生来说是可以被忽略的。」
去年,德国著名的建筑家布鲁诺‧陶德【校注:Bruno Taut,1880─1938,德国建筑家,其于1914年展出的设计「玻璃展馆」(The Glass Pavilion)被认为是西方现代表现主义的代表作之一。1933年赴日本滞留至1936年,到日本后参观桂离宫并予以高度评价,后任职于仙台的「商工省工芸指导所」(现在的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在热海留下在日本的唯一作品(日向邸)。后赴伊斯坦布尔任教并于此地去世】先生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