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思考起这些问题来,我感到自己彷佛踏入了深深的泥潭之中一般。
3
这时,一个还像少年一样年轻的侍者,端著盛有银器的银盘走了过来。打开盖子,里面是鸡肉炒饭。侍者把银器中的鸡肉炒饭,给我们分在白色的碟子里。
哥哥快速地看了一眼末黑野先生,然后立即将眼神转向我:「另外,还有一个近来不常见到的家伙。──我们在轻井泽见到过的。瓜生家的第二代。」
话题窜向了意想不到的方向。我吃了一惊:「……是豹太先生?」
岂止只是见到过。前年的夏天,在轻井泽,我不期而遇了一个大事件,中心人物就是豹太。他是目前最主要的新兴财阀,瓜生寅之助的亲生儿子──虽然听上去不错,但是,作为一个人,却是一点也不怎么样。
「是啊是啊。瓜生那帮家伙,也就是靠著领头羊牙寅的势力才支撑著的。」
牙寅当然不是本名,是寅之助的外号。如同大树突然倒塌了一般,去年夏天,寅之助突然去世了。豹太作为丧主,举办了不同寻常的隆重葬礼,一时成为大家谈论的话题。
也确实是打那以后,每当报纸上出现瓜生本家或下属公司的名字时,接下来的报导尽是些丑闻。贿赂、工程偷工减料等等,还把家族人员的桃色新闻写得很是搞笑。
「上一代的势力太大了啊。」
「瓜生家像巨龙般腾飞的时候的那些低下头唯唯诺诺的家伙们,此时有如雪崩来袭一般纷纷说起了他们的坏话。『当个地方上的财阀还差不多,却毫无自知之明地四处扩张』等等。因为谁也不会给跑输的马下注嘛。」
每次当我读到这样的报导的时候‧总觉得心悄悄的疼。因为我会想起学校里的朋友──这样说恐怕有些太随便了──大名华族中的名门,桐原侯爵家的次女道子小姐。道子小姐与豹太先生是有婚约的。
属于瓜生家地盘的那些土地,在桐原家代代相传的旧藩地的旁边。但是,并非只是这些缘分。
道子小姐的父亲大人是陆军少将。他会理所当然地一步一步地被提升为大将:人们都说──这桩婚事是少将大人和正在向军需产业伸手的瓜生家的掌门人寅之助相互连接的婚姻。
才一年前,他们就正式订婚了,瓜生家只不过是在等待著道子小姐毕业的那天。对于女人来说,不升学至高等科,十七岁就结婚是很普遍的道路。
「道子小姐会怎样呢?」我担心地说。
「桐原家的小姐吗?」哥哥问。
「是啊。」
「当然是解除婚约吧。」
「会吗?」
即便在学校碰到她,道子小姐总是把她那看上去没睡醒的眼睛里堆满笑意而已,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提起的。其实原本这就不是什么年轻女孩能特地宣传一番的事情。
「当然啦。日复一日,瓜生的第二代的愚蠢程度逐渐暴露出来了。因为牙寅太过于伟大了,这样的一个领头羊没有了啊。所有人,都变成了低著头说『有些勉强啊,话虽这么说,但是……』的人了。──而豹太氏则对自己的力量不能正确估计。来自威严父亲的压力消失之后的高兴,使他蠢蠢欲动。他误认为自己也是老虎了。于是,凡是他想到的这样那样的生意都做了,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除此之外,更糟的是连他自己的几段艳遇也被流传了出来。──这样的话,少将殿下当然会震怒的。他当然这样想,『这样的家伙,我怎么能把我的小女儿给他呢?』」
虽然,众所周知,恋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但结婚就不同了──这对于上流社会的小姐们来说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在与她们结婚的男性中,有的甚至已经有孩子了。所以仅仅因为有些艳遇,尚且不足以成为解除婚约的理由。而这次解除了婚约就意味著,桐原少将已经不认为瓜生财团能有什么作为了。
这样说虽然不太好,但我觉得事实就是,由于瓜生家族上一代的去世,应该日后才会品尝到的苦难彷佛提前到来了。
──对道子小姐来说,那样不是更好吗?我不禁这样想道。
哥哥一边把鸡肉饭往嘴里放,一边说:「这事可不能大声说,──其实那个末野黑正在组织发起整垮豹太的活动呢──我听说的。在利润这个猎物面前,瓜分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的。」
「啊?」
「一般情况下不可能爆出来的一些事情,咕噜咕噜地往外蹦,都被写在了报纸上。难道不是瓜生集团的内部出了内奸吗?──而在幕后下棋局的人,是谁呢?」
「……末野黑先生吗?」
「反正,不管是谁,都会藏好马脚的吧。所以全部都是人们的揣测而已。──无论如何,末野黑是一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不知会做出什么』的家伙,这一点肯定不会有假。精明能干吧?」
哥哥舒了口气,继续说道:「──确实,在那些精明能干的家伙看来,无能的人实在让人看著著急,简直无法忍受吧。」
脆皮肉饼和鸡肉炒饭的味道都非常好,而我们的谈话却似乎与之不相匹配。
吃完饭,哥哥站起身来,伸手向挂帽钩去取自己的礼帽。这一瞬间,像是在河对岸的座位上的末野黑氏,呼地向我们这边看过来。彷佛早已在等待著哥哥的注意力转向他的帽子一般。
末野黑氏抓住这一瞬间,彷佛在说:「──啊,小姐你好。」
他对著我笑了一笑。那是一张稍有些长的,很适合于傲慢的表情的整洁的脸。在那张脸的一边,浮现出了一个带著一半讽刺一半和善的笑容。
我好像是被人告知上当受骗了一般,一愣神。当然,就算耳朵再好,相隔这样的距离是无法听见对面的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