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听到只有长期持续的经济不景气「迎来了春风」,也会觉得高兴。
「经济界,还不错吗?」
「是啊。那些家伙,摇旗吶喊著要拉动经济呢。」
哥哥像没事人一般,斜著眼睛示意著对面阳台上的坐席。
「啊?」
如果天井是一条河,那就是指河的对面,有两个男人在用午餐。高高的白墙上面,有如同桥栏杆般的扶手。那后面,有盖著白色桌布的餐桌。从对面看往这边也是一样的景致,彷佛映在巨大的镜子里面一样。
两个人都身著洋装。好像配好了一样,一白一黑,有如西洋象棋中对战的双方战士穿的衣服一般。
穿白色衣服的,穿著方式让人感觉有些走样。虽然我是从远处看去的,但看上去那不是单纯白色的衣服,是一种这里那里镶嵌著装饰物的奇怪的衣服。满头乱蓬蓬的长长的头发。只是,不像流浪汉的长头发,而像艺术家的那种长头发。总让人这样感觉。并不仅仅因为这里是银座,又在资生堂茶餐厅里。他的眼睛大而有神,颧骨高高的。似乎野性和纤细兼而有之,那是让人一见难忘的脸。
穿黑色衣服的人,整齐地穿著三件套的西服,没有半点不合身。穿著白色衣服的人有些躬背,而这个人则完全挺直,总让人感觉有点像憋著气一样。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是个高个子。眉毛浓黑而笔直。两个人的年龄在三十岁前后的样子。
「那两个人吗?」
「是啊,穿黑色衣服的是末黑野贵明。」
「──末黑野?」
「末路的『末』,加上黑色的原野。」
与众不同的名字。连名字里都有「黑」字,还真搭配呢。
「他是干什么的?」
哥哥说了一个在日本颇为有名的财阀的名字:「──他是那儿的大当家的儿子。一般来说父母是大人物的话,第二代就要吃些苦头了。然而,听说那家伙从学生时**始就已经是超过他父亲的能人了。」
雅吉哥哥也不是普通的研究生,再怎么说也是我爸爸──花村商事社长的继承人,当然能得到相应的资讯了。
「他会继承父业吗?」
「他父亲还活著所以不能这样说,但是,好像那家伙已经掌控著相当大的权力。──他有无数可以施展的机会。现在是钢铁和水泥赚大钱的时候。」
「为什么?」
「那还用说吗?──是因为战争啊。在财经界,向老天祈祷著战线进一步扩大的家伙比比皆是啊。」
好不容易盼来的美食,彷佛变了味。
「──但是,要死人的呀。──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稳坐在安乐椅上的那些位居高位的『大人』们才不会考虑这些呢。即便不至于如此,现在,大声说『你不要死啊』,都会招惹麻烦。」
有关与谢野晶子的这首诗,在很久以前,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从哥哥那里听说过。我当时觉得「不要弟弟去死」的这种愿望应该是很自然的。所以,当时哥哥彷佛揭开了一个大秘密似的,用奇怪的高昂的语调朗诵那诗句,我觉得很不自然。
当不再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那并非「常识」。再者,用具有理解能力的眼光去审视一下的话,原来那首诗里充满了令人震撼的激烈言辞。
「就因为那诗句,晶子被指责为国贼呀狂人呀什么的。她肯定知道自身有危险。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吐露了真情,了不起的人物啊。」
即便那样认为,大多数人为了安稳地生活就不说那些过激的话。哥哥忽地一下皱紧了眉头:「……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呀。」
「啊?」
「但是啊,立场不同,想法也会随之改变的。战争已成为了现实。这些天,我看见车站上送别参军士兵的场景,都觉得背上发冷。」
如果是这样,就更应该对晶子产生共鸣了──一定是我的脸上写著这样的疑问吧,哥哥小声地说道:「如果我自己也有这样的姐姐的话会怎样呢?正在当兵的时候,姐姐却写出了这样的诗句──」
我一下子明白了。
「啊……」
「每天不知要遭受多少痛苦,就好像被放往炒锅上翻炒,却没有可以逃跑的地方。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流著血泪怨恨姐姐的。我会对她说:『你以为你只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行了吗?你就不想想我的处境吗?』──到头来,除了自愿参加敢死队壮烈牺牲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完全没想到。原来如此,对于弟弟来说,对于家庭成员来说,实在是「可怕的姐姐」。
确实,如果是我的话,即便对自己的哥哥写出这样的诗句,大概也只是封存在抽屉里而已。如果我觉得哥哥的命运更重要,那就不可能将它发表了。
把这种行为称为卑鄙是简单的。「有思想就是要用生命来实践。」不是有很多男人骄傲地扬起眉毛这么说吗?不仅是自己的生命,不管是谁的生命,在那种思想面前,都变得轻如鸿毛了。
如果尝试把这首诗一般化,那么这首诗就不是在说「某一个弟弟」了。这是一首为日本和全世界的「无数个弟弟」所作的诗。正因为如此,才不得不发表。反过来说,即便这首诗会杀死弟弟,也不得不疾呼「弟弟啊,不要死」。这才是──带著主义和主张的行为吧。这样,从完全相反的角度来看待这首诗的话,它其实就是一种「大义灭亲」的行为。
我希望这是一个人们能够直率地表达极为自然的想法的世界。但是,如果这是一个自由的表达却让我们所爱的人陷入痛苦的世界的话,那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