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他像忽然间变了一个人一般,发出了著实阴沉的声音。
14
我想说些有趣的,于是就谈起了那些彩色玻璃表现的四季景色。虽说如果不知道取材于《枕草子》倒是很奇怪的,我还是说道:「是《枕草子》吧。」
干原先生是表现者。如果他觉得「这个小丫头也理解了自己的意图」,一定会感到很高兴吧。
然而,干原先生却并没有怎么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是啊。──《枕草子》。」他淡淡地说道。然后,又特别补充道,「──嗯,就是『萤火虫』和『大雁』啦。」
确实如此。《枕草子》第一段里,说到夏天的时候写道,「即使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成群的萤火虫飞来飞去的情境别有一番风情。哪怕就是一两只萤火虫,发出微弱的亮光飞去的样子,也很有味道。」写秋天的时候则说,「更何况大雁排著整齐的队形,在天空中渐渐远去的情境,让人感到无限的情趣。」这段文章可是尽人皆知。
干原先生有去过欧洲的经历,于是把日本的四季固定在这些彩色玻璃上。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我听说您在那边参观了彩色玻璃之后,被它倾倒了是吗?」
干原先生一边晃动著身体,一边在切著白色碟子里的一块厚厚的肉。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也随著一晃一晃的。他忽然停下了手,向我这边看过来:「末黑野这么说的吗?」
「是的。──我是这么听说的。」
「那家伙,就会吹牛。但是,和倾倒又不太一样。就是我总觉得『这样就行了吗?』」
「──啊?」
奇怪的语言。不明白他的意思。干原先生叉了一块肉放在自己的盘子上。他那大大的嘴巴,为了继续说话而张得大大的。
「在法国,在巴黎有一个叫圣礼拜堂的教堂。那儿有一个狭窄的螺旋楼梯能往上爬。那是一部看上去像是通往屋顶阁楼的黑乎乎的楼梯。但是,爬上去之后我却大吃一惊。那里是光的洪水。横向的宽度让你无论怎样伸直手臂都碰不到墙,抬头仰望,一直到很高的高度都铺满了彩色玻璃。──瞬间,这个世界变成了红色和青色、绿色和琥珀色的玻璃的世界。只是看著看著,就觉得那光线变成了音乐,耳边汹涌而来的是管风琴的乐章。──实在了不起。如果说我被压倒了,那就是被压倒了。庄严啊,就是庄严。──我被击败了,在最初看到它的时候。」
干原先生吸了口气,喝了一口葡萄酒:「──但是啊,在我听过各种各样的说法之后,我却感到并不怎么样。──就说让人做那彩色玻璃的国王吧,他好像在政治上很成功。对他的评价很高呢。但是,不是也出现了十字军吗?」
因为带有坚定的信仰,才会出现那样的组织不是吗?我似乎觉得挺前后一致的。
「那时的人们,不是都高高兴兴地去参加的吗?因为被使命感所驱使了──」我说。
干原先生这时,痛苦地皱紧眉头。
「正是这样才不应该呢。正是由于被使命感所驱使,才会造成恶劣的后果。若是那样,作为神做的事来说,这不是邪道吗?」
确实,我也听说过少年十字军们的悲惨结局。
干原先生一边「嗯」地痛苦地呻吟著,一边抓住葡萄酒杯,咕咚地一饮而尽。
「我所认为的美,是能让人的情绪变得平稳安详的东西。横眉竖目地面向著耶路撒冷,那不是神的美,而是恶魔的美。──那么,侍奉神不就是坏事了吗?把神放在内心,是好事对吗?可以作为自身的寄托吧。然而,我却不需要那些气派的庄严的神。──如果有神说『一个异教徒的命比我更重要』,──能有勇气说这句话的神如果真的出现了,到那时候,我就跪在那神的面前。」
这是反论。确实如此,即便是神,能说这句话的时候也需要「勇气」吧。
「可是……这样的神,不是没有值得我们信仰的价值吗?从人们的眼光看,那不就是不值得依靠……」
「值得依靠是如此重要的事情吗?」
「……可是,因为人总是希望能有心灵的支撑……想要依靠,所以才祭拜神,不是吗?」
干原先生,忽地一下,换了一副温文尔雅的表情。用彷佛在看自己的亲人一般的眼睛,看著我。
「──那个,如果到南方、海水清澈纯净而透明的地方去的话,有一个活神仙居住的岛屿。那些神仙大多都是女人,做些占卜。她们从人是否幸福到一年的收成都能预言。有被说中的,也有说不中的。──岛上的人们,称这些女人们为神。但是,这些神并非居住在金殿玉楼之中。而是住在岛上最为破旧,漏雨的小屋里。平时靠乞讨为生,好不容易才能逃离饥饿。」
「……」我无语。
他继续说:「自己能做些什么?在这样扪心自问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过蓿贫穷的生活,这才是神对自己要求的,至极的,诚实的惩罚,不是吗?──我啊,如果遇到这样的神,我会合掌而泣的。」
干原先生将视线移向空中,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嘟哝著。
「──神大概是一样的无力,一样的可怜吧。正因为如此,他才用他那懂得痛苦的眼睛,凝视著人们。──正因为我们被这样的眼睛凝视著,我们才会感受到被救赎,不是吗?」
15
晚餐会在一层的大餐厅里举办。饭后,大家转移到旁边的大客厅,有演讲和余兴节目。
我看著站在演讲台上的男人,在这样的场合里,有一种不相称的感觉。那男人穿著黑色的和服外褂,看上去像甲虫黑色而坚硬的翅膀似的。
他外号叫荒熊,名叫段仓荒雄。去年,我也听过这个人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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