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小姐举起一只手说:「就是那里了。」
抬眼望去,眼前是一座远远超过我想像的高大建筑。由白色石头和装饰面砖堆砌的墙面雄伟而美丽。在周围一带与茂密苍翠的树木相衬的沉稳的色调中,一只鲜红的邮筒显得格外耀眼。好像就是从那里进去的。
我按照贝琪小姐教的,到入场券销售处说道:「三张特别券。」
特别券价格要贵,能多借些书,但更重要的是,据说必须持特别券才能出借从前的报刊。
接下来是在寄鞋处寄了鞋,换上穿著红色夹带的草履。
「据说这个以前用的是冷饭草履。」
「冷饭草履?」
贝琪小姐笑著解释道:「就是那种连夹带都是用稻草做的、很粗糙的草履。」
原来有钱人家的小姐不知道啊──贝琪小姐的笑容里含著这样的意思,但那是一种鸟妈妈看著雏鸟的感觉,没有一丁点让人讨厌的成分。
说到红色夹带的草履,让我想起小时候跟著大人去百货店时,也会让顾客换上。日本的道路大多没有铺成水泥路或柏油路,所以下雨天来的顾客,鞋子上都沾满了泥巴。以前一直听人说,在日本要有像欧洲、美国那样穿著鞋子就能进去的百货商场,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这样的天方夜谭最近已经成为现实。在这个帝国图书馆里,以前馆内穿的冷饭草履也已换成了以前百货商场里的红色夹带草履了。
虽然进展缓慢,但却都在进化。
楼梯非常宽敝,支撑栏杆的部分呈黑色几何图形。我们顺著楼梯往上走,中途从视窗通过郁郁葱葱的树木间隙望去,可以看到表庆馆颇有特点的屋顶。
对我们来说,并不需要花时间检索卡片来寻找要借的书籍,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明治三十一年的《东京日日新闻》。
「西乡先生铜像在上野建成的那年」是关键。我在家里的名胜指南上确认了年份。当然,也许爸爸的记忆也有偏差,不过,像这样与具体的事实相关联的记忆,说不定出人意料的正确。
我们三人将各自能借的数量都填上后,跟著贝琪小姐往妇女借书处走去。一般读者借书处都排著队。这儿果然是女生比较方便。
我在贝琪小姐之后第二个递交借书单。不曾想,穿著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闪动了一下眼镜深处的眼睛,看著我说道:「这里只有满十五岁以上的人才能借书……」
我吃了一惊。按照实足年龄来算,我和百合江小姐都还差一岁。刚要开口,没想到,那个工作人员却用眼睛制止了我的回答,直接将我的借书单接了过去。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贝琪小姐小声地道歉道:「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我自己能进去,就疏忽了年龄限制。」
这个人也会有疏忽的时候呀。我不由得感到很开心。如果她事先知道的话就不会来了吧。只要结果好就一切都好。
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拿到了像山一样的一大堆报纸。这些报纸都已经装订成册了。这些成叠的纸张竟然出人意料的沉。刚想要往妇女阅览室方向去,出了点小小的意外,被告知报纸要在特别阅览室里查阅。
大概查阅报纸在分类上属于研究性质吧。
也许是考虑到了采光的缘故吧,不管哪个房间的天花板都很高。在特别阅览室里,有一根像是耸立在希腊神殿里一样的白色柱子,从深褐色的底座霍地向上挺立著。被它支撑著的天花板上,那灰泥花纹雕刻得煞是精致,令人久看不厌。不过,眼睛老是往上看的话,不知到这儿是干什么来了。
在室内看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可以三个人坐在一起的空位,只好我和百合江小姐坐一块儿,贝琪小姐一个人坐在另一处。对于异己分子女人的侵入,起初投来奇异的眼神的先来者们,而后又马上把注意力转回他们自己的书本上去了。
阅览室里不能讲话。我们默默地翻看著那些装订成册的旧报纸。在我出生之前遥远过去的记录就这样保存著。那时候,我的爷爷、奶奶对这些报纸上刊登的事件大概也是时而惊奇时而兴奋吧。本来我只要看讣告栏就可以了,但不知不觉就看起了那些报导来。
对于爱知县六十多名女工的罢工事件,明治时期的《日日》报是当作奇谈来报导的。大概是觉得如同鸡──不,如同狗在天空飞翔一样奇怪吧。真是时代变了。明治时代的人,要是知道了现在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松竹少女歌剧团成员罢工的事和粉丝们的那种狂热劲的话,该有多么惊奇呀。
──正当我沉浸在感慨中的时候,百合江小姐拉了拉我的衣袖。坐在斜对面的贝琪小姐,正举起一只手向我们示意。
看来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9
以前,需要复印资料的人好像是带摄影师来的。不过,现在贴出了这样的告示:自今年起,开始使用从德国西门子‧舒克特电气股份有限公司购买的自动影印机。
日本只有一台。据说只要十分钟,就能自动完成从拍摄到显影、冲印、烘乾的一系列步骤。真是了不起。
我很想看看到底是一台怎样的文明之利器,可是我们要找的那个讣告只要抄写一下就能轻易完事了。讣告用黑框围著,内容是这样写的:
弟内堀晃二郎因病医治无效,于昨四日去世。特此讣告。
内堀洋一郎
富田鹤
明治三十一年四月五日
真是奇怪──虽然这么说极其失礼,可是这则讣告刊登出来之后过了两天,又登出了这样的告示:
四月五日广告栏刊登之关于本人去世云云之事,纯属乌有。本人身体甚为壮健。内堀银行也承蒙诸方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