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街灯 银座八丁 Ginza Hatcho

于钢琴的学生,没有自信能够马上听得出来。这让我有种被迫面临考验的错觉。不,实际上对方的意思就是,听不出来便没有见她的资格吧。

  从一号琴房当中传出了葛利格(注2)的《特罗豪根的婚礼之日》(Wedding Day at Troldhaugen),这首曲子在本校的音乐会上经常演奏。由于这曲子的难易之处壁垒分明,亦即精彩之处气势磅礴,很适合在发表会上演奏。对方正不断地重复弹奏其中困难之处。

  其中一些琴房也传来了陌生的旋律。无论哪首曲子,只要象是在练习一般不断地反覆弹奏,应该就不是丽子小姐吧。因为她弹琴,是为了弹给我听。应该会弹奏优美纯熟的乐曲。

  如此想来,应该是五号琴房里的那一位吧。原本轻快明亮的音色,逐渐转变为带有悲怆之感的丰富曲调。我想应该是《即兴曲》的其中一首吧。

  我在琴房门口停下脚步,正迟疑之际,对方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到来,曲调一转变作其他曲子。弹奏出的旋律,就象是舞者正轻快地抬腿起舞一般,是我耳熟能详的《乐兴之时》(Moments Musicaux)。那彷彿在对我说:「这首曲子的话,妳该听得出来了吧。」

  象是渐行渐远般,音量渐渐转小,不久便归于寂静。我一直等到这时,才微握起拳头,轻轻敲了敲门。

  注19:葛利格(Edvard Grieg,一八四三——一九零七),挪威国民乐派最重要的作曲家。

  室内传来有人从椅子上站起的声音。我不由得后退,只见房门从内侧打开。

  ——丽子小姐正注视着我。

  她的长发绑成了辫子,垂在两侧。当然,她的脸蛋上没有任何脂粉。尽管如此,她充满光泽的白皙脸颊,彷彿正微微从内侧透出了朝霞般的光采——眞是非常有女学生气息的装扮。或许是她丝丝分明的睫毛所框起的双瞳,具有某种气势,让我以为她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在学校,我们面对大上两个学年的学姊时,通常都会比面对老师还要紧张。纵然只差一学年,之间的差距仍是非常悬殊。若是我到了一百岁,见到一百零二岁的人时,恐怕不会有这种心情吧。

  「妳是花村同学吧。」

  丽子小姐开口。她的双唇比我想象中大了些。一般而言,拥有樱桃小嘴的女性都较为可爱,且被称作美人,但是丽子小姐形状姣好的双唇略显丰满,正好突显出了其存在感,更为整张脸庞增色不少。

  「——是的。」

  「能够借用妳府上的车,送我一程吗?」

  她泰然自若地说。我一时间不懂她的意思。

  「啊?」

  丽子小姐抬手移至自己胸前。直至方才还在键盘上起舞的白皙手指,拨弄着制服衣领上的八重樱徽章。

  「今天没有车可以坐回家呢。」

  8

  并非所有女学生都有专车接送。有人是使用印有家徽的人力车,甚至也有人是搭乘市营电车上下学。

  有些家庭会让司机在正门前方等候一整天,也有些家庭是让司机先回府上,等到了放学时间再过来。我们家是后者。让司机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未免太可笑了。不过,像桐原家这样拥有百人以上佣仆的府邸,一人负责一项职责,也许是恰恰好吧。

  简而言之,每户人家的规定都不一样。

  桐原家是两位小姐一同搭汽车上学。既然妹妹道子小姐先回去了,想当然耳,是丽子小姐命她回去的吧。

  与丽子小姐两人并肩坐在后座上,度过一段短暂的时光,这眞是一项超乎现实且吸引人的提议。

  「方便吗?」

  在我手足无措之际,她又问了一次。就算问我方不方便——

  「……好的。」

  我也只能这么回答。

  我先回到教室收拾东西,再前往鞋柜玄关。我将帆布制的室内拖鞋换成户外鞋后,走至校前庭院。丽子小姐应该已经离开本馆了。

  我边走边注意着本馆的方向,只见丽子小姐若无其事地从大门前的假山后方现身,跟在我的身后。她的动作眞快呢。

  我们穿过大大敞开的正门,走向排列等候的车子处。来到外头后,有些司机与副司机正聚在一起谈话,而贝琪则一如以往地在车内等候。她发现我的身影后,立即下车打开车门。

  我走到她身旁:

  「……今天还要再送另一位小姐回家,妳开车要更小心一点。」

  现下将近傍晚时分,先前一直灰蒙蒙的天空也拂开了乌云,阳光倾斜地洒落而下。截至方才为止,四周都非常阴郁晦暗,因此这道阳光显得格外明亮。

  在这阵带着金色的光——亡当中,丽子小姐缓步走来。贝琪打开福特的后车门,鞠躬行礼之后等候。

  丽子小姐轻轻点头致意并坐入后,我才进入车内。

  坐正之后,丽子小姐简单说道:

  「白金(注20)的桐原家。」

  我补充说道:

  「——是桐原候爵大人家。」

  藉此提醒她:「知道了吗?」但贝琪仅是答道:「我明白了。」便发动车辆。来到十字路口后,她毫不迟疑地往与平时截然相反的方向转弯,循着青山墓地(注21)往南行。

  丽子小姐以甚至可说是有礼的语气,询问前方的贝琪:「开车很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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