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天

明明早救出箕轮,还是忍不住想相信他,我既痛苦又恐惧。这男人撒谎的语气太自然,看不出一丝诓骗的意图,似乎不认为自己在撒谎。

  我想起关于因纽特人(注:Inuit,北美原住民之一,分布于加拿大地区,邻近北极,为爱斯基摩人的分支。)的典故。几乎每一本讨论精神病态者的书籍都会提及。

  某个人类学家从因纽特人口中听到「昆兰戈塔」一词。询问后,才晓得这是指「毫不羞耻地撒谎、窃盗、与众多女人发生关系、遭到责骂亦不悔改、经常受到长老处罚的人」。

  本城不正是典型的「昆兰戈塔」吗?

  「请快坐上副驾驶座,还来得及阻止爆炸。」本城气定神闲,迈步走向箱形车。他按下遥控器,四扇车门发出解锁声。

  「山野边,现在怎么办?」身旁的千叶问。

  我拿不定主意。想到车上某处藏有准备撒入水坝的氰化钾,就有种想离得愈远愈好的冲动。

  「山野边,我想听刚刚的音乐。」千叶在这节骨眼上还在胡言乱语。我懒得再跟他好好沟通,只想破口大骂。但转念一想,千叶或许想借此安抚我的情绪,于是我冷冷回答:「等事情了结。」

  「快上车吧。」本城跨进车内。这是他的高明之处,不给深思熟虑的时间,大多数人就会傻傻上钩。

  此时,我脑中掠过一个疑问。他怎么不担心我在车上攻击他?我一心报仇,极可能克制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取出凶器施暴。

  难道他认为有箕轮当人质,我就会乖乖听话?

  本城等我坐进副驾驶座,立刻关上他那侧的车门,车身一震。

  「请关门,我要开车了。」他说。

  他发动引擎。我感觉他的计划不断向前推进。我踏出一步,他就踏出两步;我踏出两步,他就踏出第三步。

  「箕轮没事吗?」

  「现在没事,我们快出发吧。」本城表情毫无变化。

  我不经意瞥向后座。箱形车的座位配置有点类似小型巴士,驾驶座后方共有三排座位,前两排都是两张单人座椅,最后一排则是一大张长椅。最后面的长椅上,搁着一个大袋子,以安全带巧妙绑住,不必担心掉落。看来是旅行用的行李袋,印着运动品牌的标志,袋身极大,足可容纳一个娇小的孩童。我暗忖里头装的大概就是氰化钾。如此大剌剌搁在座位上,我不寒而栗,赶紧憋口气,腹部绷紧,才没流露恐惧。

  「里头只是一些杂物。」本城察觉我的视线后解释。接着,他忽然想起似地「啊」一声,双眉上扬,眯着眼笑起来。

  那若有深意的笑容,明显带着嘲弄与轻蔑。

  我先一愣,不明白他想到什么。下一秒,我感觉脑袋里仿佛有东西无声无息炸开。

  一年前,本城诱使我看菜摘临死前的影片。在惨绝人寰的影像里也有一模一样的袋子。

  想到这里,我察觉袋子边缘挂着黑色小布偶,连着链条,是钥匙圈。

  那是菜摘的钥匙圈。

  那一天,这男人与菜摘并肩走在路上,半开玩笑地互抢钥匙圈。

  怎会出现在此?脑袋变得火烫,完全无法思考。但我猜得到这一定也在本城的计划中。

  现场留下布偶钥匙圈,更能证明是我模仿菜摘画的故事在水坝中下毒。众人会认为,我故意将女儿的遗物连同毒药扔进水坝。

  务必保持冷静,我不断告诫自己。为了遏止倾泄的情绪,我努力将心中的栓子栓紧。但不管我栓得再紧,情绪还是从缝隙汩汩流出。光是这些情绪,心中的水位便迅速攀升,转眼淹没理性。

  「箕轮早就得救。」回过神,我察觉自己丢出这句话。

  明明还不到摊牌的时机,我却无法继续装聋作哑。

  我想夺走本城的信心,想摧毁他永远居于优势、掌握主导权的态度。那串布偶钥匙圈打破我的冷静。

  「什么意思?」

  「我们在爆炸前就找到箕轮,将他救出来。你不必再说愚蠢的谎言。」

  我在「愚蠢」这个字眼上加重语气。

  本城默默凝视我,思忖我说的究竟是真话,抑或虚张声势。

  「他被关在那栋楼下开糕饼店的公寓。」为了证明我并非信口胡诌,我刻意点出箕轮遭监禁的地点。

  本城终于有反应。他的双眸深处隐隐流露不快。他没出声,像在揣测我的意图。好一会儿,本城才开口:「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箕轮吗?当然有。」

  「比如?」

  「他很担心这种情况能不能申请职灾补助金。」

  本城没回应,只耸耸肩。

  「我知道你接下来的计划。」我继续道。

  「冷静点,没必要这么激动。」

  「你从不会这么取笑我,是不是有点紧张?」我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

  只见本城的鼻孔微微撑大。接着,我将藏在心中的话狠狠砸在他脸上。

  「你想在水坝里倒入氰化钾,对吧?」

  为了一吐怨气,我故意说得铿锵有力。下一瞬间,我的身体猛然倾倒,支撑在地的单脚滑动。原来是本城用力踩下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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