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天

辜负我们的信任啊。」美树故意加重语气,简直像在强施恩惠。

  根据千叶的说词,他弟弟十几岁时,遭到本城崇欺凌,最后承受不住,自杀身亡。由于没有遗书,警方和学校都不承认是校园霸凌,但千叶确信本城是始作俑者。为了向本城报仇,千叶才暗中查探本城的行踪。当然,我和美树并未单纯到全盘接收。这一年来,我们遇过太多不怀好意、居心叵测的人。不过,我们决定相信千叶。不,其实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我们只是希望他能同行。有他在一旁,心情轻松不少。从昨天到今天,周遭仿佛有风流动,不再像过去一样充塞着封闭感,显然得归功于千叶的出现。

  何况,纵然千叶是大骗徒,也没什么大不了。一年前,我们的心早彻底碎裂,人生跌落谷底。跟悲惨的往事相比,天大的灾难都微不足道。就像一条骨折的腿,即使有只蚊子叮一口,也不会痛得呼天抢地。

  「放心,你们大可信任我。」

  「听到你这句话,我反倒不放心。」我坦言。

  「别担心。」千叶又强调一次,忽然转头问司机:「能不能放点音乐?」

  计程车通过两个大马路口后,我们都下了车。

  「在这里换车。」我向千叶解释。

  我撑开雨伞,通过斑马线走到对面。那里有座月租制的平面停车场。我步向停在最角落的小箱形车,边说:「开奥迪太醒目,我们开这辆。」

  「这是你们的车?」

  「半年前买的。我租了个位置,一直将车子放在这里。不过,持有人不是我的名字。」

  「不然是谁的?」

  「住在老家附近的家母朋友。他来参加家母的葬礼,我告诉他媒体逼得太紧,连买车都有困难。他看我可怜,帮我这个忙。」

  「你撒了谎?」

  「千叶先生,你讨厌撒谎吗?」

  「没想过喜不喜欢。不过,借用别人的名义买车,与其说是撒谎,更像是小戏法或小过错。」

  「什么意思?」

  「从前有人这么形容。」

  「尽量避免开自家的车子,比较不会引起注意。」

  「目的呢?」千叶问。

  「为了今天。」美树走到车旁,打开车门,里面空间颇宽。「千叶先生,上车吧。我们现在就去饭店。」

  我坐上驾驶座,趁美树系安全带时,将饭店资讯输入导航系统。接着,我透过后照镜观察后座。只见千叶左右张望,神情不带一丝感触或迷惘。不一会儿,他突然开口:「放点音乐吧。」

  「车里没有音乐CD。」

  「唔……」

  「千叶先生,你好像不听音乐就会死?」美树调侃道。

  「没有这种死因。」千叶一脸认真,我只能苦笑。

  「既然如此,就放这张吧。」千叶戴黑手套的手突然伸到驾驶座旁。我转头一瞧,他手里抓着数张CD。「我早料到会有这种状况,从你家客厅带了几张出来。」

  我没为千叶擅自带出家里的CD动怒,只是对他如此执著于音乐大感错愕。坐在副驾驶座的美树接过CD,我发动车子。

  我踩着油门,开了一会儿车子。突然间,伴随一阵轻快的旋律,响起高亢的假音歌声,吓得我差点跳起。

  原来是音响播起CD。欢乐的嘟哇音乐(doo-wop),配上高昂的男假音歌声,仿佛能撕裂空气。那歌词唱着「Sherry baby……」,是四季合唱团(The Four Seasons)的成名曲〈雪莉〉。

  刚开始,我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这首歌的氛围太过阳光,与怀抱阴暗思绪与紧张感的我们有天壤之别。我望向后照镜,千叶脸上没流露一丝笑意,只是陶醉地享受音乐,眺望窗外景色。

  「千叶先生,你喜欢这首歌?」我问道。客厅柜子上的迷你音响旁,确实放有这张CD。不过,千叶会选择这张,想必有他的理由。

  「不,我只是随手挑了几张。」

  「只要是音乐都好?」美树取笑道。

  旋律不断钻入我的脑海。

  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能松懈心防。

  但这旋律依然撼动我的记忆,撬开深锁的箱子。不,与其说是箱子,更像一座深邃阴森的洞窟。眨眼间,洞门开启,无数回忆倾泻而出。

  菜摘还是婴儿时,晚上总不睡觉,扯着喉咙放声大哭。我和美树只得轮流抱起她,唱〈雪莉〉给她听。我们期盼她早点入睡的心情,与法兰基·维里那强而有力的男高音交融,听起来简直是哀嚎,好似叫喊着「拜托快睡吧」。

  菜摘上小学后,我偶尔会在客厅放这张CD,告诉她:「你还是婴儿时,我们常常唱这首歌给你听。」菜摘总是装出小大人的模样,回答:「那么久以前的事,我哪会记得。」接着,她会露出笑容说:「好可爱的歌。」

  歌声在车内回荡,与菜摘的回忆融为一体。

  我望向美树的侧脸,发现她泪流满面。我有些惊讶,最近我们几乎忘了哭泣的感觉。为情绪穿戴铠甲,为思绪筑起高墙,把愤怒与悲伤当成身外之物,强迫自己相信情感早已枯竭。

  「眼泪……」美树察觉我的视线,不禁发出惊呼。「我知道,一定是这首歌的关系。有没有手帕?」我希望美树拭去脸上的泪水,没想到美树从提包掏出手帕,往我的脸颊擦,我吃了一惊。

  原来我也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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