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或许记得我以前说的话。谈论「没有良心的人」这个话题,几乎成为我们夫妇间的一种仪式。
「一般人会试图在人际关系中寻求满足,例如互相帮助,或是互相关爱。即使是优越感或嫉妒之类负面情感也是生存的原动力之一。然而,在『没有良心的人』眼里,这些情感毫无意义,他们唯一的乐趣……」
「是什么?」
「在游戏中获得胜利。在控制游戏中成为赢家,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控制游戏?」
「当然,或许连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进行这样的游戏。总之,根据书上的解释,只有控制他人并获得胜利,才能成为他们生存的原动力。」
书上写着,这种人长期处于枯燥无聊的状态。为了追求刺激,他们会不择手段赢得游戏。由于没有良心,任何事都做得出来。
「要是那男人也抱着这种念头……」美树微弱却坚毅地说:「我们绝不能输给他。」
此时,我的脑海闪过另一个问题,差点脱口而出。「宽容的人为了保护自己,是否该对不宽容的人采取不宽容的态度?」这是渡边老师,也就是文学家渡边一夫在著作中抛出的议题。
可惜,我们夫妇内心的宽容,早蒸发殆尽。
那男人出现在电视画面。「就算照到脸,我也不在乎。因为我不是凶手。」他淡淡说着。
我无法看清男人的神情,太过强烈的恨意妨碍视神经的运作。只见他朝麦克风继续道:「清白获得证实,我松了口气。希望对方不要上诉。」
「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山野边夫妇说?」一名记者提问,声音有点耳熟。以前参加电视节目时,或许见过面。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盯着电视,却无法思考。
我忍不住移开视线。
客厅的柱子有一道痕迹,女儿替玩偶量身高画下记号的身影浮现眼前。
空洞的脑袋里,仿佛注入滚烫的岩浆。
「没特别想说的。」那男人故意目不转睛地凝视镜头。「法院证明我是对的,他们是错的。」
画面逐渐褪色,愈来愈白。视野像罩着一层薄膜,我愈来愈看不清男人的模样,辨识不出高挺的鼻子,及透着冷漠的双眼皮。可是,不知为何,我清楚瞧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恐怕是心中的种种思绪令我产生幻觉。
外头传来笑声。门前某个嗓音粗犷的记者或播报员喊着「真是杰作」。大概只是闲聊中冒出的一句话,不是针对我们夫妇,也不是因为听到那男人在电视上的发言。然而,他的笑声还是激起我心中的波浪。
「下雨了。」美树看着窗外。
我有些晕眩,摇摇晃晃走到她身旁。透过窗帘缝隙窥望,外头下起毛毛细雨,干燥的路面逐渐改变颜色。
一名记者注意到我们,犹如玩捉迷藏的孩童般,无礼地指着窗户嚷嚷「在那里」,随即起身,将巨大摄影机对准我们。周围的人跟着喧闹起来,摄影镜头恍若瞄准我们心脏的枪口。
「拉上窗帘吧。」我说,但美树仍盯着窗外。
「怎么?」我问。
「有个怪人。」美树回答。
我凑近美树,往狭窄的窗帘缝隙望去,一辆脚踏车通过门前。那是俗称「淑女车」的脚踏车,平凡无奇,可是跨坐在车上的,是年约三十五的西装男子,显得相当冲突。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宛如教养良好的小孩。骑脚踏车的方式一板一眼,简直像示范教学,令人不禁怀疑他刚学不久。他在雨中缓缓骑来,停在门口附近,然后蹲下身,慎重为脚踏车上锁。
「认识的人?」美树看着穿黑西装、打细领带的高瘦男子,但我毫无印象。「他也是记者?」美树接着问。「大概吧。」我只能这么回应。可是,对方怎么瞧都不像记者。季节刚入秋,他却戴着黑手套。
一身黑的男子走向守在门口的记者及摄影师,登时遭到包围。记者以为男子是我认识的人,立刻举起麦克风。
美树的反应非常快。她步向对讲机,按下监视荧幕旁的按钮。如此一来,我们便能掌握外头的动静。
不晓得美树为何采取这样的行动,或许是很在意男子的来意。事后想想,那真是重要的瞬间。若不是她按下监视荧幕旁的按钮,我们就不会听见外头的交谈,当然也不会对男子产生兴趣,甚至允许他进入家中。那么,往后的发展将截然不同。
「能不能请你们让条路?」男子开口,打算走近装设门铃的柱子。
「您是山野边先生的朋友吗?」某记者问。
「你们呢?你们是山野边先生的朋友吗?」
「我们只是来采访。」
男子数数在场的记者及摄影师,「总共十人?你们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此时,记者群似乎察觉男子行迹可疑,并非寻常人物。约莫是判断机不可失,期待男子带来一些意外插曲,口吻颇为兴奋。「这不算什么,一年前这里挤满记者,简直像大名出巡。」一个记者大剌剌地说。
「大名出巡?」男子极为不快地咕哝:「啊,是指『参勤交代』(注:江户时代的幕府对诸大名(藩主)订下的规矩。每隔一年,大名就须率众前往江户居住一段时间,以示忠诚。)吗?还真是怀念。」
「怀念?」
「我参加过三次,那档事实在麻烦透顶。」
不仅是我,外头的记者也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参勤交代』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