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prologue

我们夫妇不是凶手。」

  「我知道。」对方难过地点点头。

  「我们不可能杀害亲生女儿。」

  不仅是媒体,我们还受到许多不露面、不具名的恶意攻击。有时是邮件,有时是电话骚扰,网路上恐怕也充斥着超乎想像的大量流言。虽然凶手落网,社会大众仍不死心,反复叫嚣「你们夫妇才是真凶吧」。

  此外,我收到不少读者来信。绝大部分是透过出版社转交的实体信件,及一些电子邮件。刚出道时,由于我写的是类似风景画家传记的枯燥小说,感兴趣的读者不多。我必须再次强调,那些小说只能以「踏实」形容。我个人非常喜欢这种踏实的风格,不过坦白讲,就是卖不出去。然而,随着上电视的频率增加,小说卖得愈来愈好,加上改编成影视作品的效应,读者更是多到我无法掌握的地步。尽管都是读者,感受力与认定的常识却各不相同。案发后,他们寄给我的信中包含不少令我无法承受的言词。不论鼓励或批判,于我都太过沉重,看了两封便再也看不下去。

  这一年来,我与妻子在家里淋着恶意形成的倾盆大雨,每天都像落汤鸡。雨滴穿透屋顶,直接打在我们身上。

  我们愈来愈深入思考何谓「良心」。

  「你知道吗?在美国,每二十五人,就有一人不具备良心。」美树那天对我说。

  她跟我一样,承受媒体与一般民众的无情对待,当然也对「良心」这个议题产生兴趣。

  「之前我在有线电视频道上看到的。」她接着解释。

  「新闻节目吗?」从一年前起,我们几乎不看新闻节目。

  「不,是往昔某个摇滚乐团的纪录片。那个乐团的鼓手在接受采访时咕哝:『听说在美国,每二十五人就有一人不把良心当回事,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这种人被称为『精神病态者』(Psychopath)。」我想起早年为了写小说阅读的几本书籍。「有些书上说,他们拥有冷酷的大脑。」

  表面上,这种人与一般人并无不同。他们一样会生儿育女或饲养宠物。不仅如此,他们多半拥有一定程度的社会地位,不少人成就卓越。只是,他们没办法和他人产生共鸣,遵守社会规范的意愿极低,毫无「良心」,完全不在乎自身的行动会造成多大危害。

  「这些人『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咦?」

  「这是书上写的。一般人怕伤害别人或逾越规范,不敢放纵自己的欲望,但『精神病态者』不受良心钳制,他们是无敌的。世上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原来如此。」美树不带情感地低喃。

  「这种人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痛苦。」

  「即使再怎么给别人添麻烦?」

  「是的,他们不痛不痒。不过,这不代表他们都会犯罪。虽然他们会伤害、利用别人,却不见得会做出世人容易理解的犯罪行为。」

  「世人容易理解的犯罪行为?」

  「这是书上的用语。那书上说,因精神病态遭到逮捕的只是少数特例。」

  「好比那些将我们当罪犯看待的记者,也没遭到逮捕?」

  「没错。」我点点头。

  「二十五人中就有一个……」美树若有所思。从她的表情,无法判断是震惊于比例之高,抑或认为这是合理的数字。

  「不过,这类统计数字的可信度颇低。这种人多半是一般百姓,搞不好就是隔壁邻居。他们过着普通生活,大多具有魅力且天资聪颖……」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发出呻吟,妻子也不禁皱眉。尽管不是我们谈起这个话题的目的,一张面孔仍浮现眼前。

  那个毫无良知,完全不在乎伤害他人的男人。终结女儿人生的那个年轻男人。

  我察觉又有人按铃。

  要是打开大门,记者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气势汹汹地冲到我身旁,还是战战兢兢地缓缓靠近?「山野边先生,抱歉在您如此疲倦的时候登门打扰。能不能请您针对判决结果发表一点感想?」他们或许会这样开场。

  若是「一点感想」,踏出法院时我早就发表过。

  这种判决实在难以置信,我非常错愕。没想到法官会判无罪。

  我照本宣科般说出这两句话。

  这样大概无法满足记者。或许,此时聚集在家门前的是不同批记者,需要我重复相同的台词。无数想法在脑海扩散,一层叠着一层,宛如不断推向沙滩的重重波浪。各种念头互相交错、堆叠。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试着调整呼吸。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双手轻轻交握,闭上双眼,放空脑袋,让自己处于「除了活着什么也不做」的状态。这一年来,我都是如此缓和情绪。

  脑海响起吉米·罕醉克斯(注:Jimi Hendrix(一九四二~一九七〇),美国著名吉他歌手,其音乐及吉他技巧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曲子。「我没办法活在今天。不管是今天或是明天。我在今天找不到任何乐趣。」

  吉米·罕醉克斯如今已不在,无法「活在今天」。

  去年夏天女儿惨遭杀害后,「今天」便不曾造访这个家。

  不仅是二楼的女儿房间,家里处处都残留她的身影。

  她曾坐在客厅的桌前,看着电视,边拿汤匙舀食物。有一次,她嘴里塞太多小番茄,连连眨眼,慌得不知所措。当时她五岁。

  她曾背书包站在玄关,明明根本不懂意思,却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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