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机时,泉水子顶多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但一坐在飞机上的座位后,她就真的开始觉得难受。
(……不认识的乘客也和我们坐在一起。)
从小到大,泉水子都不曾搭过公车和电车,所以没有过「共乘」的体验。一意识到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和自己坐在一起,她就不安得难以自拔。
(这种事情大家都在做,会害怕才奇怪吧……)
她的脑袋很清楚,也能判定自己这样子很愚蠢,但是情感上却无法平复。不仅如此,还一分一秒地越来越陷入恐慌。
与这种不适比起来,起飞根本算不了什么。当飞机飞离地面的那一瞬间,机上的同学都喧哗鼓噪,但不可思议的是,泉水子并不觉得飞行很可怕。只是,一旦飞到了半空中,与不熟悉的陌生人被关在同一个空间里根本无路可逃这件事,让她直打寒颤。
(为什么呢?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泉水子无法克制地觉得自己被某种不能被对方发现、被看见就会形成威胁的可怕骇人事物盯上了。从小,泉水子就害怕他人的目光,大家的视线一集中在自己身上就会缩成一团,但竟然会难受到这种地步,连自己也始料未及。
粟谷中学的学生都乖巧地坐在位置上,泉水子的机位靠窗,邻座是春菜和步实。在狭窄的机舱内,不可能有其他乘客会注意到泉水子,但泉水子仍觉得后方座位的视线贯穿了椅背投在自己身上。那阵凝视令泉水子如坐针毡,连泉水子细小的动作也不放过。仿佛只要动动身子就会给予对方力量般,所以泉水子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不停冒出冷汗。
(我果然不应该出门……)
这下她才痛切地领悟到,原来学校也还位在玉仓山的保护范围里。如今泉水子自己跑出了安稳的保护区,将神社抛在遥远后方,赤裸裸地暴露出了自己,完全无法与自以前起就觉得不能被发现的某样事物对抗。
「泉水子,你怎么了?」
春菜终于察觉,探头察看泉水子的脸色。
「空服员在问你要喝什么饮料喔。你要喝什么?」
泉水子无法发出声音,好不容易才摇了摇头。
「你想睡吗?冷气很强,我请空服员拿毛毯给你吧。」
她确实冷得直打哆嗦。泉水子自春菜手中接过毛毯裹住自己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种身体表面发热,内部却发冷的不快感不断袭来。
飞机过了一个多小时后抵达羽田机场。机场设施之巨大与旅客的人数,都与他们登机的南纪白滨机场有着天壤之别。
走过有着自动走道的长长通道,进入入境大厅后,熙熙攘攘的人潮充斥在大厅这个广阔的空间里。小型学校的毕旅学生们全都有些受到震慑地挨在一起。班导师中村扯开嗓子召集学生,确认人数。
泉水子总觉得自己无法再往前跨出一步。
她的身体比待在飞机上时更不舒服。令人头晕目眩的大批人潮都自顾自地匆匆忙忙往四面八方移动。每一个人都没有闲暇将目光放在渺小的泉水子身上,但泉水子却在他们身后感受到了一团体积比人还大,盘踞在一起的模糊黑影。威胁着泉水子的事物就在那团黑影当中,紧盯着她瞧的冰冷视线似乎也随着人群增加而变多。
泉水子甚至害怕得想吐,在惊讶的步实与春菜陪同下,踉踉舱舱走进入境大厅的厕所。
由于泉水子几乎没吃早餐,所以吐的东西不多。但是,在厕所里蹲了一会儿后,随着胸口的作呕感逐渐平息,她的大脑也变得清晰多了。如此一来,尽管全身还是虚弱无力,却也恢复了足以鼓励自己绝不能被打倒的力气。
(……其实你也很清楚,东京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但你还是决定一定要见妈妈一面才行,不是吗?)
泉水子洗着手看向镜子,镜中映照出了一张白纸般的骇人脸孔,但泉水子坚定地对那张脸这么说。不过,当步实和春菜一看到自厕所走出来的泉水子,就吓得连忙让她坐在附近的椅子上。
「我们去叫保健老师,你先坐在这里休息吧。我们之后还要坐电车,你还是先吃点药比较好喔。」
步实与春菜飞奔离开。泉水子脸庞低垂,但马上孤单不安地抬起头。接着她发现深行就像与两人交接般站在自己面前。
深行在短袖的制服衬衫底下穿着淡蓝色T恤,下半身是学生裤和帆布鞋,打扮和其他毕业旅行的学生没有两样。尽管如此,深行的态度还是显得目中无人。这意味着即便站在羽田机场里,他的态度还是和在学校里一样。
「我还以为你想装病以逃避团体行动。真的身体不舒服吗?」
深行低头看向泉水子,说道:
「就你这副德行,还能和大家一起去参观吗?距离去新宿都厅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喔。」
才不用你多管闲事。泉水子心想。更何况泉水子自踏出家门后就一直觉得很不舒服,深行的口气却仿佛现在才发现,真是太迟钝了。
「你传简讯给妈妈了吗?」
「嗯,她也已经回复了。」
深行打开红色手机,将萤幕举至泉水子眼前。
「她指定的会合地点,是今天三点半在都厅的北展望室。看来紫子小姐很清楚粟谷中学的参观行程呢。这样一来,就算脱队老师也不会担心,非常容易喔,还是说你可能无法同行?」
「不,我要去。」
泉水子边大口喘气边答腔:
「只要再习惯一下……我一定没问题的。」
深行蹙眉,看向泉水子苍白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