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子踹了我屁股一脚就冲下楼梯。剧团内暴力!猖獗的暴力!我摸摸屁股,蹒跚地走向排练室。
十二点前,新团员已经在排练室后面排成一排,前方用绳子暂时界定出一个当成假想舞台的排练空间,潘朵拉的主要成员围着假想舞台三三两两地站着。这些时常在舞台跟杂志上看到的熟面孔全都站在一起,果然很壮观。
「早啊」
中午十二点整,不出先生来到排练室,跟大家简短地打声招呼。
「今天起开始正式排练,这次大家都很忙,一起排演的时间比较少。不过没关系,我们想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排出一出好戏。有些人远离了舞台一阵子,请小心舞台上的安全。另外,大家应该已经习惯每年都有新团员来参观我们排练,今天正好是参观日,请你们展现出最佳状态。至于想跟新进女团员搭讪的人,唯一允许的例外是用工作当借口」
男性前辈们发出「哦——」一声转头往后看。
樱鸟此时以新进女团员的代表身分挥手致意,男前辈们不禁「哦哦哦哦」地鼓噪起哄。连即兴演出都宛如公主般优雅,樱鸟真不愧是天生当女演员的料。
「好吧,那我们开始!」
不出先生说完退下去,御岛小姐在长桌子前的导演专属座位坐下来,开始潘朵拉正式排练的第一天。
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看见——
以「潘朵拉」为名的这个剧团,在那华美动人的盒子内,究竟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一开始的十五分钟内我就已然了悟——不,我想不光是我,所有新成员应该都已经发现,我们所看见的才是真正的「舞台排演」。
展现于眼前的是一种完美符合我们心中理想的排练情况,一个超乎我们所能想望的国度。
而这,才是舞台剧,才是舞台剧的排练。我们凭直觉已全然了解。
所以呢?
我们现在做的是什么?
我们一路参与的是什么?
我们还来不及沉浸在烦恼中,御岛铸已经对着正在排演的前辈们教戏。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我听到她说了些什么、我听到她用了哪些字眼,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那么说。她用的字眼跟枪子截然不同,仿佛是来自于平行世界。
但前辈们只是点点头,修正了先前的演出,重来一次。
第二次的表现方式完全不同。
被指正过的演员,明显展现出惊人的演技,那样强烈、那样激昂,看得我都紧张起来了。眼前的「戏」令我惊慌,那真的是在演戏吗?该不会真的疯了吧?我的心慌慌张张,看不下去。剧烈的精神刺激令我惊惶不已,我无法继续观看下去。我,或说包含我在内的所有新人,都对前辈的演技感到畏惧不安。
御岛小姐喊停,前辈恢复正常姿态,一跳脱演戏的情境后,我们才惊觉:啊,刚才那果然是在演戏。
御岛小姐又做了第二次指示,接着进行第三次练习。
这时候,一段戏才算完成。
太完美、太出色了,第三次表现跟第一次、第二次截然不同。看完后,会觉得这场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演,但在看之前却连一丝一毫也无法想像。真是痛快!光看就让人神清气爽,想一直看这一段戏,又想看接下来怎么发展。我匆然间意识到:喔,是啊,这就是潘朵拉的戏。这就是我一直以来以戏迷身分所看到的超级剧团潘朵拉的戏。
这时候,我才初次察觉。
我至今为止从观众席上看到的,是一出又一出已完成的舞台剧。
让人在沉醉与着迷之后,带着幸福感受回家的极致娱乐。
那是剔除所有不属于幸福、妙趣、愉悦的质地后精心料理出来的终极娱乐。
但此刻,我眼前的是料理之前的材料。那无疑是毒药,是不能让人吃下肚的毒药,是吃了后再也不会醒转的毒药。
御岛小姐在排练过程中区分出美与毒,将有毒的部分剔除,将无毒的部分保留下来。她沿着毒素的边缘仔细挑起绝佳的美味,将人类所拥有的各种演技淬链成为终极风华。
仅仅透过两次教戏。
前辈也只尝试过三种表现。
我没办法。这里任何一个新人都没办法。这已经不是演技层次太低的问题,是即使提升,也辨别不出哪种方式比较差、哪种方式比较好。现在的我完全无法想像,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达到那种境地。
一场场戏,令我们惊奇、震慑、感动。
那时,我们已经了解到自己绝对没办法成为潘朵拉剧团的一员。
我们不过是来看戏的观众。
在我身边,樱鸟直楞楞地看着眼前的排戏。
她美丽的瞳孔仿佛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渐次缩小、黯淡无光。
那时,我依稀听见她心碎的声音。
啊——原来如此。
原来半晌前我在玄关看见的御岛小姐的眼神是那样的含意。
「哀伤」。
是「过了今天之后,或许这孩子就不会来了吧」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