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冬季一等星

  那一刻我俩心有灵犀,

  仿佛满天星斗尽纳掌心;

  只要这种感觉还在,

  我永远相信此事可以言传,亦能意会。

  偶尔,我会睡在车子的后座。

  夏天开着车窗会被蚊子叮,冬天即使裹着毛毯也会手脚冰冷得睡不着,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喜欢在车上过夜。

  蜷缩身子躺在无法翻身的狭窄座位上,常常令浅眠的我做梦。平时我几乎不会做梦;或许做过梦,但我总是记不得。与其被睡眠隔绝在漆黑的世界中,我宁愿做梦,就算是恶梦也无所谓。

  前阵子,国王的小丑死了。

  草原上的短暂激斗结束后,一回到翠绿山丘上的帐篷,国王便嚷着:「朕的小丑不见了,朕的小丑哪里去了?」无论推出烤绿雉大餐或演奏他喜欢的进行曲,国王都无法满意。厨师跟乐队都一头雾水。

  朝廷上下都讨厌小丑。

  他连嘲笑国王时都掩不住卑贱的气息,四处窃听八卦、散布谣言,是个深谙保身之道的丑陋小丑。他一定是趁着国王专注于战场时逃走了。接下来还得下山去草原上寻找小丑,真麻烦。

  大伙儿似乎心照不宣,动也不动。草原上尸横遍野,小丑的身高又只到一般人的腰部,想必很难找吧。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想早点回家吃饭、冲澡、睡觉。

  我正祈祷国王能恢复心情,两三名士兵已将小丑带回山丘了。正确说来,是抱着疑似小丑的物体。

  我明白那是小丑,是因为他的身高宛如与战场格格不入的孩童,身着红金相间的衣裳。小丑的右半边头颅似乎被马踩烂,右下臂也被扯断;至于没穿鞋的左脚已变为暗红色肉块,连有没有脚趾都看不出来。

  浑身一污泥的小丑尸体被放置在草地上。他的眼睛睁得老大,污浊得有如腐败的蛋白,很快就引来苍蝇。方才吵着要见小丑的国王,一见到面目全非的小丑便默默摇头,径自走进帐篷深处。

  而我,反倒无法将目光从小丑的尸体移开,因为我看见断臂的内部塞满了黄色颗粒,好像柳橙。我突然觉得喉咙好渴,遂趁着旁人不注意时悄悄拿走小丑的手臂。小丑的皮肤既冷且硬,我大口狂咬,伤口确实有柳橙的味道及香气。

  我埋头啜饮这不知是果汁或是体液的东西,抬头一看,小丑正直直望着我。

  待我清醒,车外已是清晨时分,通勤族快步走向车站。我赶紧起身下车,冲回大楼租屋处梳洗打扮,准备上班。一个满头乱发、脂粉未施的女人在停车场狂奔,想必吓到路人了吧。

  车内充满着柳橙香。加油站的站员帮我清理车内时,似乎将赠品芳香剂放进烟灰缸了。

  文藏拒绝了芳香剂。那双紧盯着我的小丑之眼,跟文藏有几分相似。

  我喜欢在车里睡觉。

  因为在车内容易做梦,也会唤醒令人怀念的回忆。

  当我在公司受气,或是想起以往的失言而想用力搔头时,夜晚,我会前往离租屋处徒步三分钟路程的出租停车场。

  八岁那年冬天,我被绑架了。

  其实文藏一点都不想绑架我,我也始终不认为那是绑架;然而综观来龙去脉,怎么看都是一场「绑架」。

  睡在后座的我被细微的震动晃醒,起身一看,车子竟然在路上飞驰。我看到开车的是一名陌生男子,倏地吓得发不出声,而文藏也跟我同样吃惊。

  「呃!」文藏说。「为什么我车上有小鬼?你一直在那里吗?」

  「对。」我点点头。车子驶入高速公路时,文藏透过车内后照镜看着我。

  「你乖乖坐好。」

  文藏对收费站的中年男子道声「你好」,接过票券。高速公路车辆稀少,文藏弯入内车道,接下来几乎不转动方向盘,稳稳地开。

  「伤脑筋呐,我完全没发现耶。怎么会这样呢?」

  文藏的语气听来一点都不伤脑筋。车子似乎正驶向西边。

  「要不要来前面坐?」

  他一问,我又点头了。说不怕是骗人的,但我也不能跳车或求救,既然如此,不如安静乖巧地跟他就近聊聊,或许能对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动之以情。我是这么打算的。

  「你可别咬我喔,不然我们两个就死定啦。」文藏笑道。我将盖在身上的毯子留在后座,跨过排档坐到副驾驶座。我边系安全带边偷瞄文藏,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答:「映子。」

  「我叫文藏,文章的文,宝藏的藏。」他说。

  「你要去哪里?」

  「大阪。我有急事,可是不方便搭火车或搭飞机。如果我早一点注意到你,就能随便找地方放你下车了。」

  「你现在也可以放我下车呀。」

  我忿忿地望着休息站的标志从窗外流逝。

  「不行——」文藏说。「你一定会打电话回家吧?」

  「不会,人家又没有钱。」

  其实我的小侧背包里头的钱包有三百圆,可是我不想在爸爸晚上回家前打电话,因为妈妈不知道我在车上。我可不想自讨苦吃,打电话给妈妈讨骂。

  「为什么你一个人待在车上?」

  文藏的问题,令我无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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