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眼睛逐渐习惯黑暗,也只隐约看得见自己吐出的白色气息,连前方的俊明也看不清楚,只能依靠摇摇晃晃的手电筒灯光。
路很难走。虽然有些斜坡设有横木充当阶梯,但木头湿滑,纱依只能照亮脚边拼命往上爬。遇到大岩石跟坍倒树木挡路时,俊明会转身牵着纱依,但她仍然只敢盯着地面,无暇他顾。
她爬得上气不接下气,体温也上升了。
「休息一下吧。」
前阵子仍烟不离手的俊明也爬得很痛苦。就算做起瑜伽、专心迈向健康生活,大半夜爬山实在太心急了。即使高尾山是小学生的远足胜地,对运动不足的人而言依然是一大挑战。
纱依跟俊明来到略微开阔的地带,躲到路边休息。
「纱依,你看。」
纱依闻言抬头,只见手电筒的灯光在群木间若隐若现。光点从山顶一路延伸到山脚下。
「晚安。」好几个来看日出的登山客向两人打招呼、擦肩而过,有些人半开玩笑地提醒他们:「不快点去就来不及罗。」而两人也一一回礼。
纱依觉得很不可思议。黑暗中看不清楚登山客的脸,他们仿佛在向死者打招呼。两人似乎也是死者行列的一分子,正朝着某个地方迈进。
俊明带来的水壶装着微甜的红茶,两人略饮几口,再度上路。这次他们没有停下脚步,一径赶路,用手电筒照向手表一看,时间是六点二十分。黑暗中传来山顶的喧嚣。
山路平坦了些。纱依很心急,担心大老远跑来却看不到日出,俊明却一派轻松。他以空着的那只手牵着纱依,缓缓穿越山顶广场的人潮。
「这边不知道看不看得到。」
纱依和俊明在人群间找到空位,并肩而立。天空骤然发出金黄色的光辉,浮现黑色的地平线。
那就是天空跟地面的分界线呀——纱依向前眺望,这次橘色光芒沿着地平线横越而过,然后逐渐扩大,最后现出太阳的圆形轮廓。
登山客高声欢呼,相机快门声如雨点般此起彼落。纱依握着俊明的手,默默伫立。
太阳转眼间现出全貌,然后踌躇般地稍微减速。登山客们望着在空中大放光芒的元旦日出,发出满足又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才是我心中真正的乐活。」俊明说。「临死前登上富士山顶,然后伴随着日出切腹。」
「为、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啊。切腹后我要掏出自己的内脏,祷告着:『让我的内脏成为有机栽培的养分吧……』然后咽下最后一口气。至于尸体,当然就用来当肥料罗。」
「你对乐活的解读简直错得离谱嘛!」
「管它是对是错,反正这就是我对乐活的观点。我可是很乐活的。」俊明转向纱依。「我希望你跟我一起登上富士山顶。虽然不知道要等上几十年,但我希望干下人生最后一件蠢事时,你能在我身边笑着说:『你还真的做了!』」
拜托饶了我吧——尽管心中暗自抱怨,但纱依也有点开心。
「你在求婚吗?」
「呃,没有啦。我只是想表明,今后也想照常跟你一起生活下去。」
太阳正要钻入上空的灰色云层里。人们离开视野开阔的场所,有的到小店买甜酒,有的从药王院的方向下山。
「好吧。」纱依说。「我也这么想。我真的这么想。不过,我受够健康生活了,咱们就照常自然过日子吧。」
「那就好。」俊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无添加物无农药无肉无烟的生活真的好痛苦喔,我顶多只能撑两星期,你怎么不早点说出刚才那句话嘛。」
果然是装出来的!纱依有点失望,但想想这又何妨?看在俊明拼命维持两人关系的分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说到底,你说的『乐活』根本不可能嘛。一脚踏进棺材的老人哪爬得上富士山,看看我们两个,才爬个高尾山就唉唉叫了。」
「也对喔。不然这样好了,我们就住在富士山顶等死吧。」
两人就这样说蠢话、拌嘴,迈向未来的死期。
坐缆车下山回家吧,纱依心想。回去后吃吃年糕,过年睡他个痛快。
她满心欢喜,仿佛方才立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