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洋溢于夜色中

  究竟是轻易淹没在疯狂情绪中的人奇怪呢,

  还是无法完全投入的人比较奇怪?

  疯狂与正常的界线,经常取决于人数的多寡。

  真理子从以前起就很奇怪。

  我们以前就读的学校有一个叫做「Omidou」的祈祷场所,也就是校内的迷你教会、迷你礼拜堂。我从未认真思索过那几个字要怎么写,不过大概是「御御堂」吧。里头居然有两个「御」字,真是神圣啊。

  正面墙上挂着十字架耶稣像,祭坛上有烛台,天花板是挑高的圆形设计,窗户全镶着花窗玻璃。抱着稚子的蓝衣圣母玛利亚,脚边盛开着白百合花。

  一般来说,大型弥撒都是在礼堂举行的,例如圣诞弥撒、安魂弥撒。绅父穿上一袭华丽的衣袍,庄严地举行仪式。无论是不是信徒,全校学生都必须齐聚一堂,共同瞻望。

  没错,弥撒是一种「仪式」。弥撒的过程本来应该力求宁静与神圣,后人却为了将信仰转化为肉眼可见的形式,而让它沦为一场精心策划的空心典礼。许多宗教祭典都是如此,终究演变为日常生活中的空壳习俗。想在弥撒中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那是很困难的。

  我曾多次目睹小信徒们在弥撒中打瞌睡。听着那套重复好几百次的台词,确实令人感觉不到神父的灵魂。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扩大宗教规模、广纳信徒的第一步,就是将组织化、包装精美的仪式融入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假如真有人每天都活在神秘的太虚境界中,那才奇怪呢。

  然而真理子却不同。

  她明明不是信徒,却万般陶醉地咏唱圣歌,每当神父说:「愿主与你们同在。」她就会比任何人都大声回答:「也与你的心灵同在!」

  当弥撒进行到「圣哉、圣哉、圣哉,全权大主宰!」这一段时,真理子已经不行了。她面颊潮红、浑身如濒临高潮般震颤。站在她旁边真令人如坐针毡,老是得担心她是不是要昏倒了。

  事实上,真理子每三次就会昏倒一次。

  神父动作纯熟、无声无息地在桌上摆放银器。

  「主耶稣甘愿舍身受难时,拿起面饼,祝谢了,将面饼分开,交给门徒说……」说到这儿,神父从银器里取出类似圆形虾饼的小块薄饼,双手举高。

  「你们大家拿去吃。这就是我的身体,将为你们而牺牲。」

  真理子双手紧紧交握,目不转睛地凝视面饼。礼堂静谧无声,神父紧接着又说:

  「晚餐后,祂同样拿起杯,祝谢了,交给祂的门徒说……」

  这回他举起盛着葡萄酒的银杯。

  「你们大家拿去喝。这一杯就是我的血,新而永久的盟约之血,将为你们众人而倾流,赦免罪恶。你们要这样做,来纪念我。」

  神父的语尾充满戏剧性的余韵。

  「啊!」真理子低吟一声,倒在座位上。周遭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真理子,你贫血吗?没事吧?」老师发现后,赶紧过来一探究竟。

  真理子双眼紧闭,薄薄的眼皮频频抽搐。这不是贫血。大家都不懂,其实她只是兴奋得昏倒而已。她就像在偶像演唱会中两眼发白的疯狂女粉丝,也像老电影中那些被骇人事物吓得失去意识的女主角。

  如巨浪般席卷而来的神圣波动,令真理子感受到无上的喜悦。

  对真理子而言,感恩经以及随之进行的仪式,早已超越弥撒形式上的意义;台上的神父,其一言一行,无不笼罩于白色光辉之中。

  每一回的弥撒,真理子总能身历其境地看见、听见、体验。

  拿撒勒的耶稣这名男子,在最后的晚餐中,在门徒面前做了些什么?几千年前的逾越节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如回忆般一幕幕浮现在真理子眼前。

  只有信徒才能领圣体。贪睡的小信徒们睁开眼睛,在神父面前排成一列。她们恭敬地以手掌领受圣饼,迅速送入口中。此时,真理子也恢复神智,瘫在座位上注视着台上的人们;她的眼睛,饱含着湿润的泪光。

  这并非感动或感恩所致,而是感叹快乐已窜遍全身,离她而去。

  埋头熟读圣经、参加弥撒的真理子,连只允许信徒参与的「Omidou」都能躬逢其盛。

  真理子三天两头就往「Omidou」跑。真理子在那儿照样昏倒,但在场的信徒们,想必没料到真理子是因为神游太虚才昏倒吧?对她们而言,弥撒只不过是一种仪式,她们认为真理子是由于身体虚弱才昏倒。

  每每从「Omidou」返回,真理子一定会说出这句话。

  「欸,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吃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罗,真理子。你想吃基督的圣体、饮圣血对吧?

  我不想将真理子的神圣欲望说白,只好回答:

  「我不知道耶。」

  有一次,当我跟真理子在走廊上聊着这类老话题时,结束弥撒从「Omidou」走出来的校长,主动向真理子搭话。

  「筱塚同学,你真的非常虔诚呢,想不想多读点圣经,接受洗礼?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神父拜托看看喔。你和父母谈谈看吧。」

  「谢谢您,瑟西莉亚修女。」

  看来,有人在舞台上看中你罗。真理子雀跃得差点跳起来,活像从偶像经纪人口中得知后台休息室位置的粉丝。

  您是认真的吗?校长女士。我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您找她来,就等于把撒旦引入神圣的弥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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