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俊介也笑了。外头刮起大风,将房里的玻璃窗吹得咔咔作响。
隔天早上,我们若无其事地骑着脚踏车穿越河堤,前往学校。我们在晴朗的阳光下瞥向河畔,那幅景致令人心旷神怡。
前一晚的风已将枯草吹得倒向上游,连我们都看不出哪边是我们挖过的地方。
「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俊介的呢喃,唯有抱紧他背部的我能听见。「只要没有人发现,就等于没发生过。」
只要没有人发现,就等于没发生过。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古桥先生今天也没缺席,他点了红酒炖肉套餐。
我将三天前熬煮的得意之作盛进盘里,最后加入两三滴鲜奶油来提味。由于还有另一组情侣前来享用离峰时间的午餐,我实在无法从厨房抽身。那个一有机会就偷懒的老板端着银色托盘,从外场返回柜台。
「朋代啊,那个人是你的菜对吧。」
「那个人?」
「就是之前想吃霸王餐的那个人啊。你看,坐在窗边那个。」
「我认为他不是故意想吃霸王餐啦,不过他的确是我的菜。」
「我就知道,我果然猜对了。」老板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不是喜欢乍看斯文、其实有点易怒的人?」
「什么跟什么呀。」
我笑归笑,内心却暗自佩服老板一语中的,真是人不可貌相。不知为何,老板总是用店里的电话向老婆道歉,但他这二十年来靠着做生意所累积的观察功力,可真不是盖的。
还是说,其实我没有藏好腐臭味?
杀人埋尸。我并非凑巧出现在那儿;我就是动机本身,我不只是共犯。我身上有一块抹灭不去的印记,那个印记所发出的黑光,总是寻找着跟俊介类似的人。
「好啦,老板,快去准备咖啡吧。」
我马上打消这愚蠢的念头。
哪有这种事?没有证据能显示人类的性命比其他生命更尊贵。
被我料理掉的牛、猪、鱼,难道没有在我身上留下印记吗?我跟老板以及许多饕客所吃掉的生物,难道没有在我们身上留下印记吗?
有了印记又如何。我们所杀的那个男人留下的印记,总有一天会被许多印记覆盖,而后消失。
即使古桥先生就站在柜台前,老板仍埋头帮那对情侣泡咖啡。我敲打收银机,对古桥先生说:「一共九百圆。」古桥先生递出千圆纸钞,一边说道:
「我看起来很易怒吗?不是脑袋聪明,而是易怒?(注:日文中,「脑袋聪明」音近于「易怒」。)」
百圆硬币从我手中滑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古桥先生。
「我耳力很好喔,连公司女同事背地里说人坏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真伤脑筋。」
「先生,不好意思。」我说。「我们老板……不,我也有错,真不好意思。」
我终于拾起百圆硬币,尴尬地递给古桥先生。他伸出左手收下。
「方便的话,下次能不能跟我去看电影呢?」古桥先生说。「不看电影也无所谓。散步也好,钓鱼也好,参观牧场都好。」
他的手掌冰冷而干燥。我不禁想像那只手抚摸我的颈项、摩挲我的耳后,顿时浑身一颤。
起初什么问题也没有。随着激昂的情绪逐渐冷却,我开始害怕了。
犯罪本身固然令我害怕,但我更害怕思考东窗事发之后的下场。万一大家知道那一晚我被怎么了,以及俊介做了什么,之后我俩又做了什么,他们会怎么想?
我想像自己是被俊介威胁的。我提议自首,俊介却不接受,所以我挖了洞,否则我或许会被俊介杀掉,和那个男人一起躺在泥土里。
不过,当然那并非事实。
俊介的态度完全没有改变,而这也是我最害怕的。我在无数次的梦呓中惊醒,俊介每每对我呢喃着:「别担心。」然后温柔地抚摸我的背部。
「俊介,你不会梦见当时的事吗?」在房内与他独处时,我如此问道。
「不会。」俊介说。「因为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对俊介的情感,越来越接近憎恶了。这种情感,和抵抗那个男人所涌现的愤怒非常相像。
为什么你杀了他?我又没有求你杀他。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为什么你要追过来?为什么你不傻楞楞地经过河堤就好?我宁愿自己在那儿被奸杀。我好想大声哭诉,但我哭不出来,也说不出口。
我俩守着相同的秘密,我们只能一如既往地相偕上学,比以前更爱彼此、困守在彼此的小圈圈里。
我在俊介家连住了好几天。我妈气得抓狂,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但我还是不肯回家。我不想离开俊介。万一我离开俊介在家过夜,当时没叫出声的哀号肯定会如泄洪般溢出,破坏一切。
我妈一把抓住俊介,只见他扬起嘴角,将我妈轻轻一推,关上大门。
即使校方与老师对我们施加压力,俊介依然不为所动。由于我们这几天从不旷课,因此校方听到我说:「我每天都有回家。我想家母大概只是因为忙于工作而不常在家,才会变得神经兮兮的。」便不再追究了。
俊介直视着夜半哀号惊醒的我。外头的灯光照着他的眼白,反射出蓝白色光芒。
「万一尸体被发现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