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悲惨了。
上野的美术馆正在举行洛可可时代的家具展。他越过大家的头顶,望着四脚雕花的布椅和过度装饰的水晶灯。身材娇小的田代应该什么也看不到吧,参观者多到让悦也替她担心的地步。
他们一路散步到谷中,在咖啡馆休息。田代收起黑色的阳伞,用干净的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星期天果然人很多。」
「是啊。」
「您工作忙吗?」
「不忙,已经告一段落了。」
系着乳白色围裙的年轻女侍送来两杯冰咖啡。悦也和田代为了掩饰尴尬的沉默,都伸手拿杯子。在黑色液体中载浮载沉的冰块互相碰触,发出清凉的声音。
「我想日高先生已经注意到了,我很喜欢您。」
田代把杯子放回桌上,用恬淡的口吻说。
「对不起,我……」
「您可以不用回答我,因为我已经知道您的答复了。」
田代微笑着打断悦也的话。「我一直很迟疑该不该说出来,但是吉田先生跟我说,您已经决定搬家了,所以我决定跟您说。」
「什么时候?」
「什么?」
「吉田什么时候跟您联络的?」
「昨天他打电话给我。」
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管这种闲事啊,真是学不乖的家伙。悦也被他打败了,但同时也觉得安心,故意欺负悠助的罪恶感似乎消褪了一些。他或许还没完全放弃自己,这么一想欢喜的感觉让悦也胸中一热。自己真是太自私了。
「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
田代直视着悦也的眼睛说:「我不行吗?」
「不是这样的。」
悦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结果就坦白地说了。他没力气说谎,而且田代知道了事实,一定会吓得不敢再度接近他。
「吉田说过吗?我是全家自杀唯一的幸存者。」
「对不起。」
「请不要道歉,反正是事实。吉田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到处跟人说我的过去。」
「吉田先生很担心日高先生。」
悦也笑着听田代说话。
「我现在并不想跟任何人交往。工作上有很多想做的尝试,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神,这算是个理由,但事实上我真的没有想恋爱的心情。」
「这跟日高先生您的经历有关吧。」
「大概吧。」
冰冷的手抓住悦也的脚踝。
「我爸爸开车带着我们一家大小冲进海里。海水流进车子里,我在梦里挣扎,踢掉我妈妈抓住我的手。」
他是打算平淡地叙述,但田代把视线从悦也身上转开,好像很难过似的低下头。
「我妈妈或许想跟我一起获救,但也可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太可怜了,要抓住我也说不定。真相已经没办法确定了,但是我踢开妈妈活下来的事实一直都留在记忆里。」
一群中年妇女吵吵闹闹地走进店里,手里拿着「谷中灵园」(注:谷中灵园是位在日本东京都台东区谷中的都立墓园,也是一个公园化墓园。由于许多日本名人葬于此处,四月园中樱花盛开而成为观光景点。)的地图。
田代抬起头,小小声地说:
「日高先生的母亲也可能是想把日高先生推出车外,而不是抓住您。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吧?」
「我没这么想过。」
要是这样该有多好。这样就可以改写已经定案的记忆了。
「我要问一个很恶劣的问题。」
田代说着喝了一口冰块融化的咖啡润喉。「要是没有那次经验的话,日高先生会谈恋爱吗?」
「这种假设没有意义吧。」
因为那是已经发生的事。恋爱的回路之所以被切断是因为经验还是个性,悦也无法判断。
但是正如田代所说,或许编造一个新的故事也不错,因为他还要继续活下去。要是记忆无法消除的话,起码可以随他高兴窜改看看。
搬家的东西几乎送完了,房间越来越空荡。留下来的床垫像是小小的孤岛,悦也躺在上面,思索着母亲要帮自己逃脱的可能性。
她察觉了丈夫的决心,偷偷捡起庭院里巴掌大的石头,就算杀了他也非阻止不可。蹲在路边的两个孩子笑着跑过来,纯真的眼神毫无疑心。她不想让他们死。
但是她动摇了。一家人一起吃了晚饭,这些钱是最后的钱,明天开始日子要怎么过呢?死掉比较轻松,这样孩子们也不会留下悲惨的回忆。
车子沿着海边道路前进,找寻适合冲出去的地方,丈夫踩下了油门。怎么办,好可怕。她跟自己说至少全家人可以死在一起,这样心情稍微平和了一点。要用石头砸丈夫的后脑就趁现在;虽然这么想,但下不了手。好可怕。车子失控的话搞不好会冲出路面掉进海里。她不想成为杀人犯,那是丈夫的任务。丈夫没出息,他们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起码最后要他负起责任,负起责任让全家没有痛苦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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