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中年的数学老师为紧张的空气所迫,从屋顶上的门口走过来。「有话要说的话我们会听的。」他用谄媚的声音说。
我们松开抓住金属网的手,走到水泥的边缘。初音用一只脚悬空甩下便鞋,操场上一片骚然,数学老师在屋顶中间停下脚步。
「我数到十。要不就出面,要不就默默看着我们两个死掉。你选吧。」
初音再度用双脚站稳,我稍微安心了一点。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应该连觉得痛的时间都没有就立刻死掉吧;但要是万一全身骨折了却没死,那可怎么办呢。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爸妈都会又生气又伤心的说「为什么做这种蠢事」吧。对不起,但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初音跟我一起。为了死掉之后仍旧被大人无视背叛的学长,我们俩也要死。
绝对不让大家忘记,绝对不让大家假装忘记。
雀跃感像闪电一般贯穿了我们,让我们成为两根闪闪发光的柱子。
我和初音手牵手,膝盖用力。数数已经过了五,我们用颤抖的脚调整重心。有人闭上眼睛转过头;有人呆呆张着嘴瞪视;还有人兴奋地用手机拍照,互相交谈。背后传来「不要这样」的哀嚎,但我们没有回头。
「八。」
初音说。我们交握的双手渗着不知是谁的掌心冒出的汗。
初音深吸一口气,要数到九的时候,木下跪在操场上。然后他弯身把双手贴在地面上,对着屋顶垂下头。
一阵静默之后,学校里响起不知是欢呼还是怒吼的声音,几个老师慌张地把被学生包围的木下带回办公室去。
我们望向底下的骚动,迎风站着。
学长自杀看来是木下的错;木下和学长的妈妈之间好像有点什么。这种流言传开的时候,我才慢慢醒悟过来。
我是不是被初音骗了呢?
不会吧,我想打消自己的疑虑,但是初音连看都不肯看我。我在墓园的凉亭等她,她也不出现。她好像不想再跟我说话了。
我的朋友们问:「那是怎么回事?」「你干嘛要跟楢崎一起到屋顶上去?你们又不要好啊。」她们想知道原因,但我只笑着蒙混过去。我被老师和爸妈狠狠地教训责问,但我什么也没说。
木下在第二年的春天调到别的县立高中。这是原来就决定的,还是因为那场骚动才被调职的,我们无从得知,但婚礼似乎是依照原订计划举行了。
我分明没有跟任何人吐露一个字,但初音却成了替男朋友复仇的悲剧女英雄。初音不再搭六点五十五分的公车。她被化妆妖怪们簇拥着,美丽沉静地微笑。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平庸的我只不过是被利用当了共犯,然后用完就丢吗?
我又混乱又生气。初音说谎,初音好卑鄙,说学长知道我这个人也是胡扯的。但是我没有勇气质问初音。到底有谁能倾听我的愤怒呢?有谁能安慰我的控诉呢?美丽的初音和平庸的我;揭露罪行的初音,跟连站在她旁边都立刻被人遗忘的我。
我只默默地一再反刍吓人的疑惑。
要是学长的遗书是初音伪造的呢?
跟木下交往的不是学长的母亲,而是初音吧?我没有任何根据,但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学长的遗书是真的。我不认识学长的笔迹,遗书看起来像是男生的字,但也有可能是初音或是别人写的。初音随便找都有一大把愿意听她的话的男朋友吧。
初音跟木下交往,甩了学长,学长绝望之下在新学期的前一天浇了灯油自杀,球门正对着木下在办公室里的座位。木下那天可能有来学校,看见学长烧起来,拿着灭火器赶去的可能是木下也说不定。这只是猜想而已。但是木下确实每天都在社会科准备室,仿佛像是要避开学长自焚的场所一样。
学长自杀当然吓到了初音,所以她才每天搭学长搭的那班公车,吊念学长。
但是她来跟我说话,是因为听说了木下要跟别的女人结婚。学长死后一直被流言困扰的初音,想把责任推到甩了自己的木下身上。这么做需要共犯,这样就有人证明学长自杀完全跟初音无关,全都是木下的错。非常方便好用的共犯。
这么一想一切就说得通了。初音突然亲热地叫我「亚利沙」;遗书藏在衣橱的天花板上;甚至那间公寓到底是不是学长的家都很可疑。
初音唯一的误算就是我对这次骚动一言不发,而我是基于跟初音的友情才不说话的,于是初音只好自己传播谣言,利用谣言把自己塑造成悲剧的女英雄。化妆妖怪们想知道真相追问的时候,初音一定刻意露出哀伤的表情吧。
我嗤笑起来;不只嗤笑,还觉得空虚。
到了这个地步,我心中仍有某处是相信初音的。
初音的眼泪不是假的。她颤抖的肩膀、提起学长都用现在式、她的愤怒和悲伤都是真的。我没办法不这么想,没有办法压抑这种心情。
跟初音一起站在屋顶上的时候,我觉得好像完全了解了人心。用死来当武器的那个瞬间,要人屈服或是原谅别人,都在我们的一念之间。
我们简直跟神一样,能够解读别人的感情和思绪,发挥力量。
但是结果原本已经掌握的真相却消失了。学长为何选择自杀,我仍旧毫无头绪:初音到底在想什么,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都没有答案。
从今以后我也会像以前那样活下去吧。不引人注目,也没有人特别需要我,谜题跟秘密仍旧完全无解,只能这样平淡地活下去。
然而那件事确实静静地沉浸在我们内心深处。就像浅紫的天空掠过闪光,片刻之后响起雷声一样;就像湖泊中央泛起的银色波纹,渐渐扩大到岸边一样。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