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只是灰色的线条,建筑的窗户像是反光的鱼鳞。
往来的车辆看起来好小,简直跟上发条才会动的玩具一样。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们两个活人。
「嗯。」
「我们常常一起到这里来。」
「这样啊。」
「总是搭那班公车吗?」
「是啊。每天都看文库本。大部分是小说吧。」
我们俩都不明说在讲谁,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高高的天空上有风筝飞舞。
「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我说。我忍不住,想说出来让人听到,非常想让人知道。
「我就猜八成是这样。」
初音说,然后她就咬着嘴唇低下头。她的肩膀在颤抖,透明的水滴落在初音裙摆下雪白的膝盖上。
为什么,初音说。她用呻吟般小小的声音反复说了好多遍。蝉不知何时不叫了。我忍不住搂住初音瘦削的肩膀。
为什么。要是有答案的话请告诉我,我想知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呢?
「谣言全都是胡说。」
初音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抬起头说道。她的面颊被泪水濡湿了。她果然很漂亮,我不合时宜地想着。
「喏,亚利沙,帮帮我。绝对不能就这样结束,我一定要知道尚吾为什么非死不可。」
初音叫我的名字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这个名字跟平庸的我很不相配。我们分明是第一次说话,初音却直接叫我的名字,让我很是困惑。我们没有这么亲密吧,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吧。我很想这么说。
但结果我被初音火一般炙热的愤怒和哀伤打败了,只能点点头。
不管是在公车上还是教室里,初音和我都不说话,也不看着对方。
但在放学后学校的屋顶,清晨墓园的凉亭等周围没有人的地方,我们就喋喋不休。共有的秘密和揭露秘密的兴奋,将我们连结在一起。
「据说他为成绩烦恼?」
「我从来没听说过。」
初音回答了我的疑问。我们俩一一检视谣言。
从屋顶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操场,看见学长自焚的地方。从上方看去只有那个地方有微微的黑影,好像还没被人发现的岛屿一样。运动社团的团员、放学的学生们往来时,都多少吸取了学长的成分吧。
我们靠着栏杆,背对着操场坐在屋顶上,望着冬天即将到来的天空说话。
初音的话描绘出我所不知道的学长。
尚吾非常会念书,厉害到有点吓人的地步。不管是英文单字还是历史年号,只要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然后在家里做做参考书的练习题,就能掌握大部分的要领。不管考试出什么内容,他脑袋里都能自然浮现出解法。
只要不是技术类的考试,几乎是所向无敌,学长好像曾经笑着这么说过。事实上暑假时著名的补习班举行的全国模拟考试,学长就考了第二名。学长不是会拿成绩炫耀的那种人。初音玩笑地从学长手里抢过成绩单。
「吓死我了。」
初音说。「全国第二名的考生就在我旁边耶。」
「真的有这么聪明的人啊。」
我根本就记不住英文单字。我连泡澡的时候都带着单字卡,背诵硬编出来的打油诗,听说让身体「耳濡目染」很有帮助,就手舞足蹈用身体来拼字,但完全没有用。我几乎已经放弃了,我就是记不住英文单字。
「他是没办法忘记。」
初音略显寂寥地笑着说。「只要是看见或听见的事情,他的脑子就没办法忘记,所以我跟尚吾在一起总是有点紧张。」
「为什么?」
「因为要是我说了奇怪的话,尚吾受伤了可怎么办。普通人就算受了伤,可以用其他事情排解,细节一下就忘记了,慢慢就会觉得:『啊,没关系啦。』但是尚吾不一样,他想忘也忘不了;他受的伤,让他受伤的话他都会记得。这不是很可怕吗?」
「嗯,果然有点可怕。」
学长早上搭公车的时候,视线从来不曾离开过文库本。他不光只是专心看书,而是不想看见多余的事情,所以逃避到文字的虚构世界里吧。
「但是尚吾从来不说这种示弱的话。我们吵了架,我想着『啊——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很沮丧。尚吾就会说:『不用介意。初音说的话我都左耳进右耳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因为过目不忘而烦恼的高中男生,即便如此仍旧温柔地关心女朋友,我觉得学长简直像是独角兽一样虚幻的生物。
不是初音美化了学长,就是学长没有让初音看见自己软弱的部分。初音讲起学长的时候都用现在式,而且语气亲昵,让我不知怎的有点不爽,开始刻薄起来。
「去问问跟学长亲近的朋友,或者是一起上补习班的同学吧。」
我这么提议,初音好像很不满地说:「为什么?」
「没跟初音说的烦恼,或许会对朋友说也不一定。」
「尚吾跟大家都处得很好,但是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补习班也只是去参加模拟考,平常并不去上课的。」
初音明显地满面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