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站 火焰

绕着操场跑步,一面用眼角瞥着学长的动静。学长平静地横越操场,走到足球球门前面,双膝落地,然后把塑胶桶里的东西倒在头上。

  还没人来得及阻止,学长就烧起来了。操场上的所有人只能呆呆站着看。火焰和黑烟高高升起,蛋白质燃烧的臭味在早晨的校园中飘散。有人拿了校舍里的灭火器赶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学长烧得焦黑往前倒在操场上。

  当天消息就传开了。我还在家里吃面线当早餐的时候,朋友传手机简讯来说:「立木学长好像今天早上在学校里死了。」我放下筷子,望着室外的蓝天。「怎么啦?快点吃啊。」母亲说,我再度开始吃面线。

  我没有回复。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简讯是真的吗?我什么都搞不清楚。之后手机又陆续收到学长是自焚身亡;警察跟消防队都赶到学校闹得一场糊涂;明天的开学典礼延期;暑假延长了之类的消息。

  到了晚上学校传来正式通知,开学典礼决定延期一天。我跟往常一样待在家里,混过了天上掉下来的假期。

  次日,六点五十五分的公车上充满了异样的紧张气息。学长没有搭公车,反倒是初音搭了,在这之前她一次也没搭过。初音握着柱子,望着车窗外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啊,学长真的死了。

  车上当然没有人说话,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公车沿着坡道往上,车里的沉默好像是铸铁模子压出来的那般厚实。

  开学典礼改名为全校集会,所有学生在体育馆集合,听校长说明。立木学长死了,为了调查原因会发问卷,希望大家珍惜生命。

  足球球门那里放了花,球门前面的地上有像是影子一样的痕迹。大家在往来校门和校舍的途中都避开那里。至少好几天是这样。

  很快操场就像以前一样用来上体育课。学长变成灰烬的地方,沙子被风吹动,让往来的学生踩在脚下。

  调查问卷并没有得出任何有用的讯息。他当然没有被欺负,也没有人知道他有任何烦恼。学校为了安抚学生的动摇,派出了心理谘商老师,但是并没听说有人去保健室找老师谈话。有人说当天早上看见学长自焚的学生因为精神状态异常,到车站前的诊所去看病;但这只是谣言而已,要是详细追问是几年几班的谁,说话的人立刻就含糊其辞起来。

  校园里很平静,平静到诡异的程度;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好像立木学长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大家继续着日常生活。学长还未成年,所以媒体也几乎没有报导。

  这是作梦吗?我半是认真地思索着。学长浇灯油自焚这件事,不,学长存在本身就像梦一样。我现在就一点都不悲伤,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我不知道该有怎样的感觉才好,自己的感觉和感情也都像梦境一样,没有实体。

  我和学长没有接触、没有说过话,连视线都没有交会过。他比梦境还要遥远。就算跟我说学长死了,我甚至连他是不是存在于现实生活中都不能确定。

  但是平静只是表面上的。就跟镜子般的河面下,其实水流湍急一样;就像夏日蓝天上悠然飘过的白云里,暗藏着猛烈的风雨一样。所有认识学长的人,大概都在无声地叫喊吧。

  为什么死了?用那么极端的方法,到底是要控诉什么?

  焚烧他的火焰是照亮了谁呢。

  夏日进入尾声,变化也慢慢地进行。

  学校的态度像是并没有发生学长自焚这件事。只有不知从何而起的谣言,在学生间口耳相传,在走廊上荡漾。有的说学长因为成绩退步而烦恼,讨债的找到家里来让他不知如何是好,还有说他母亲跟男人跑了的。

  教室里的初音态度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改变,但是同学们都尴尬地和她保持距离。因为不知何时起,大家窃窃私语说学长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初音甩了他。连吹捧初音的化妆妖怪们都压低声音说:「哎~因为原因是初音不是吗?」「有点过分吧?立木学长太可怜了~」她们脸上充满了残酷的好奇心。

  但是没有人知道事情真相。

  初音继续搭六点五十五分的公车上学。我在没有学长的公车上一直低着头。我下了公车,跟在初音的后面走过操场。来到球门前面,初音的步伐既没有加快也没有变慢。她抬头挺胸,望着前方,直接走向楼梯口。

  有一次,初音从鞋箱里拿出的便鞋里被人装进肮脏的土。初音不动声色,拿着鞋子在木隔板上把土敲掉,然后毅然穿上弄脏的便鞋。我隔着楼梯口的玻璃门,望着初音走上没有人的楼梯。

  我无动于衷地想着她应该快撑不下去了,在公车上看见初音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坏。本来她脸就够小,现在面颊上的肉都没了,比纸还薄的皮肤下青筋浮现,只有意志坚强的眼神没有改变。

  我第一次跟初音说话,是学长死后大约一个月,制服上衣换成长袖的那个月份。

  那一天初音没有下公车。车上的学生大家都下车了,只剩下我,初音仍旧握着柱子站着,好像那是通往某个地方的指标一样。我虽然有点迟疑,但还是没有下车。我突然觉得不能放她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以前我不仅羡慕初音,还曾经暗想要是她不在就好了。

  司机好像觉得有点奇怪,但什么也没说,再度发车。公车沿着山路继续往上,抵达了终点「绿山墓园」。

  初音连头也不回,直接走进墓园里。晨光照亮了梯田状斜坡上无数的墓碑。平台上铺的砂砾之间长着草。一只蝉在已经很凉的空气中鸣叫,好像知道不会有人应和一样,声音听起来很悲怆。

  走到最上面,山顶上有个凉亭和石头长凳,来扫墓的人可以在这里休息。我迟疑着跟着她,她不可能没发现。我鼓起勇气在初音旁边坐下,臀部透过裙子感觉到冰凉的石头。

  「这里很不错吧。」初音说。

  从树林间可以看见山坡下的小镇。学校、车站和铁轨都一览无遗。初音家和学长的家在哪里呢?但我连自己家都找不到。远方的房舍看起来就像是乱七八糟的玩具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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