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站 你是夜晚

  这是你的心,这是我爱你的心。

  想快点跟你一起走,

  到不需要米钱也没有皲裂的世界里

  一起幸福地生活。

  就我和你。

  她从小就做着不可思议的梦。

  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辞形容,所以称之为「梦」;但对理纱而言,那其实是「另一个人生」。

  她常常跟男人一起在阴暗的河边走着。

  星星在空中闪烁,露珠濡湿了草地,还可能降霜了,因为非常之冷。虽说有星光,但与其说是照明,不如说是让人不安的微弱光线。呼出的气息一定是白色的烟雾吧,但是连那也看不见。四下一片漆黑,只感觉到湿湿的草叶冰冷地拂过脚踝。脚上穿的柔软旧布袜应该也沾上了泥巴,衣物则湿到了脚胫的地方。头发是今天早上才重新梳过的,也没包着头巾,露出的颈子和胸口都因为冷空气而紧绷。

  「不会冷吗?」走在前面的男人出声说。

  她默默地摇头,然后发觉他看不见,便伸手轻轻地握住男人的袖子。

  对岸传来报时的钟声。跟她一起走的男人名叫小平,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但她心里很清楚。

  理纱一直都以为每个人晚上都过着不同的人生。在睡眠的世界里,大家都以跟白天不同的面貌和姓名生活着。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才终于发现好像并非如此。她一面吃早餐,一面跟平常一样说着晚上跟小平生活的细节。

  「不要说了。你这孩子真奇怪。」

  她母亲皱着脸说,声音尖锐得让理纱吓了一跳闭上嘴。从那之后,她就不再试着跟别人说「梦」的事情。

  父母、朋友跟老师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并没跟醒着的时候一样生活。梦好像只不过是梦而已。理纱虽然非常困惑,但这件事她只能独自承受。

  她没办法跟任何人说。「梦」里的生活跟白天的生活一样真实,好像只有理纱一个人这样。

  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她也曾经想过「我是不是双重人格啊」。她只要闭上眼睛睡着了,几乎每晚都跟小平共同生活;早上醒来却拿着书包上学去,跟朋友谈笑,念书考试。她得辛苦地转换心情,来回于迥然不同的两种生活之间。

  到底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呢?

  她跟小平住在「fǎ chéng yuàn」的门前。「shēn chuān」这个地名也不时出现。看起来像是江户。他们住在非常简陋的长屋其中一间里,她跟小平一起盖着薄薄的被子睡觉。没有交钱人家不肯卖米给他们的时候,就到寺院前面大路边的饭馆后门口去捡残羹剩饭,用井水把饭粒上的黏腻洗掉,然后泡着热水吃。邻居也都这么做,并不特别丢人。大家在井边一面愉快地聊天,一面淘洗发霉的饭粒。

  她始终没法看清楚小平长得什么样子。不是他刚好站在树荫底下,就是阳光太过刺眼;要不就是两人默默地在黑暗的河边行走。小平叫理纱「阿吉」。他每次这么叫,阿吉胸中就充满喜悦,觉得自己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

  阿吉也没清楚看过自己的脸。她没有镜子,清澈的河面也总是波光粼粼,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过她丑或是漂亮,所以大概就是普通的容貌吧。

  只有小平偶尔会说:「你漂亮得很。」她虽然回道:「这个人真是,信口胡说。」但心里其实很高兴。小平的汗水滴下来,她伸出舌头舔舐落在嘴角的汗珠,咸咸的。两人相触的潮湿肌肤好热,舒服安适的感觉从她体内扩散。

  理纱在小学上性教育课之前,就知道性是怎么回事了。老师指着贴在黑板上的纸,说明阴茎、子宫等等的构造,她一面听一面心想:「啊,原来那叫做性行为。」想在白天的世界里也快点遇到小平的想法,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但她也担心要是真的遇到小平的话,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吉跟小平为了寻死而在黑暗的河边前进。

  天马上要亮了,不快点找个葬身之处不行。但她也不想死,河流和夜晚能永远持续就好了。阿吉握着小平的袖子,焦虑和哀伤在两人身上快速地流窜。

  那是梦,理纱拼命说服自己,极力稳住慌乱的呼吸。教室里隔壁位子上的朋友们困惑地问理纱问题,男生可能是要掩饰尴尬,大声地叫道:「阴茎!」

  初经来的时候,理纱把小熊图案的手帕用剪刀剪碎,揉成一团塞进下体,因为她知道应该这么做。过了一阵子母亲发现了,听到理纱的处理方法,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好像看见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不明物体一样。

  理纱因为晚上跟小平一起生活,所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她花了很多的精神转换心情,白天总是在发呆。

  朋友们都笑理纱是「白日梦大王」。国、高中的六年间,有好几个男同学跟她告白过。「看起来好像有点忧郁的样子,其实只是在做白日梦而已。」朋友们如此取笑道。

  上了中学以后,白天的生活跟「梦」里的生活混为一谈的事情也就少了。理纱晚上跟小平一起像夫妻一样生活,她如此喜欢小平,白天不可能跟别的男人交往的。她虽然这么想,但是嘴里没有说出来,也没真的打算凭这份心意要在白天贯彻独身主义。

  即便如此,她拒绝了所有的告白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顾不上跟别人交往。

  她知道前世这个词,电视上的占卜师说的。某人的前世是幕末的官厅会计、负责藩里财政的武士;某人的前世是为了传教赌上性命渡海而来的修道士;某人的前世则是住在森林深处的白狼等等。

  一开始她觉得这根本说不通。她在生物课上学到细胞是一个一个的活体。每天每个小时构成肉体的细胞都在死去,然后又产生新的。细胞更新的速度要是跟不上,人就开始老化,最后不再更新,生命活动停止,人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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