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的时候,就醒来了。日本没见过那种有大黑籽的瓜。』」
这么详细描述吃了一个瓜的梦境,阿梅奶奶在战争期间一定常常饿肚子吧。
「这件事阿梅奶奶的公公——也就是修一的父亲——记得很清楚。因为绿生长得跟修一一模一样,公公就想起了她说过的梦,『原来如此啊。』吃瓜的梦不就是怀孕的象征吗。儿子修一在梦里来跟媳妇见面了,公公承认绿生是修一跟阿梅奶奶的儿子。阿梅奶奶再婚的时候不得不抛下绿生,是因为公公不肯放手,他说:『绿生是修一的儿子,是石塚家的继承人。』」
我还是觉得这事令人难以相信。做梦不可能怀孕吧。虽然我不想承认阿梅奶奶有外遇,但只共度过一晚的丈夫上了战场,有别的男人接近她身边也无可厚非。我心里这样替阿梅奶奶找借口。
「这个故事您是听谁说的?」
我问石塚。「是令尊绿生吗?」
「不是……父亲在我一岁的时候就意外身亡了,正好是我现在的年纪。这是我听母亲说的,母亲是听她先生绿生说的,绿生是从修一的父亲,也就是阿梅奶奶的公公那里听说的。」
「所以这个故事是石塚家的人代代相传的。果然很不可思议。」
「阿梅奶奶说绿生是修一的儿子,您完全不相信呢。」
石塚看透了我的心思,微微笑道。「这也难怪。但是更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
石塚修一先生战死的讣报是在战争结束后,一九四六年的三月传来的。阿梅奶奶本来就已经在众人严厉的目光下过日子了,她听到丈夫的死讯,终于卧床不起,应该是因为连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断绝了吧。
「但是那时候对阿梅奶奶的批评反而减弱了一些。」
石塚如是说道。「送来修一战死讣报的是跟他同一个部队的同袍。他们被派到一个叫做布干维尔的南方小岛上,好像是这个男人替修一送的终。他们在布干维尔岛上持续和美军进行小规模交战,日军补给路线被切断,陷入困境。战争结束后这个男人好不容易回到了日本,但修一先生一九四四年十月在岛上饿死了。」
「饿死?而且是一九四四年十月?」
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吗?阿梅奶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饿死,一九四四年十月是她说做了吃瓜的梦的时候。我充满了兴趣。石塚看见我停止吃煎饼,把身子往前探,好像稍微高兴起来。
「根据那个男人的说法,修一在去世的前几天,曾经说过做了一个瓜的梦。」
「咦?」
我大吃一惊。这难道是说修一先生在同一天跟阿梅奶奶做了同一个梦吗?我虽然不知道布干维尔岛在什么地方,但绝对比唐津和长野之间的距离远得太多了。
「修一那时已经非常衰弱,他跟那个男人说了他做的梦。『我太太到这里的丛林里来了,吓了我一跳。就是我们部队以前开垦过的,从东边斜坡稍微过去一点那里。我看她精神不错,松了一口气。我把一颗刚刚摘下的瓜给我太太,她吃得很开心。她分了一半要给我,但我叫她都吃了。她连很大的黑籽一起吃了下去。很奇怪吧。』男人把修一的遗发放在佛坛前,一面哭一面说:『石塚一直挂念着留在日本的家人。他染上热病,没有东西吃,瘦得不得了,但在梦里却连瓜也不吃,很高兴地说都给太太吃了。他真的非常爱太太,一直到死都牵挂着。』听到男人的话,阿梅奶奶跟她公公婆婆都放声大哭。」
「竟然有这种事吗?」
我又问了一次,觉得自己才好像在做梦。石塚回答,「我不知道。」
「只不过这个男人一九四三年跟修一一起被征召入伍,到一九四六年三月回来之前,一直都没有回过日本。他不可能跟阿梅奶奶串通好了口径一致。」
天已经快黑了,但家里人都还没回来。我在三坪的小房间里,跟石塚面对面默默地坐着。线香浓厚的味道从隔壁的佛堂飘来。
「虽然如此,阿梅奶奶跟婆婆之间的芥蒂并没有消失,最后还是嫁给了长野的及川辰造先生。」
石塚静静地说。「您听了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想法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
我困惑不已。从常识看来,阿梅奶奶跟修一先生做了同样的梦只是偶然。绿生先生是阿梅奶奶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绿生先生跟修一先生长得一样也有各种解释。要是阿梅奶奶的对象是石塚家的某一个人,虽然很背离伦常,但如果是修一先生的父亲的话,那绿生先生跟修一先生长得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
「我还是觉得阿梅奶奶并没有出轨。」
我对石塚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无论怎么违背常理,我觉得世界上要是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就好了。不,世界上确实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吧。
阿梅奶奶在梦里吃了丈夫给的瓜,就怀孕了。
「石塚先生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我反问道。石塚粲然一笑,刚才说「我想相信」的烦恼模样好像是假的一样。
「是……是的。阿梅奶奶并没外遇,我是阿梅奶奶跟修一的儿子,不对,是孙子。你跟我是因为阿梅奶奶而结缘的姑表兄妹。是吧?」
「是的。」我也笑起来。但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有点难过。我低下了头。
石塚好像察觉了我心情的变化。
「怎么了?」他窥探着我的脸。
「我突然想起来……阿梅奶奶去世之后,我们家的人说了:『辰造爷爷去世都四十多年了,阿梅奶奶却好像要追随他而去那样,模仿他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