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现在教过的学生,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了。」
我跟你讲理安慰你,但你只哀伤地摇摇头,走出了房间。
要是没选择跟我一起生活的话,你或许可以有小孩。想到你失去的选择,我不禁觉得你太可怜了。
但是就算我们俩可以生孩子,过了五十岁还努力做人也太辛苦了。这么多年我们俩都一起过来了,为什么现在才提孩子的事?我们俩忙碌依旧,年纪又越来越大,你可能寂寞不安了吧。
我重新拿起笔来,打算写到一个段落,但你消沉的面容不断在我眼前浮现。我决定今晚就写到这里,关了工作室的灯,来到走廊上,家中一片沉寂。我心想是不是下雪了,从走廊的窗户往下望着庭院,但只有被月光照亮的地面。
你不在寝室里。难道你又起了什么奇怪的念头?我急急下了楼,走进厨房。就在这个时候,之前没有人的庭院似乎有点动静。
我拉开被客厅小窗绊住的窗帘,下个瞬间我拉开窗户光着脚奔进院子。我清楚地看到自己呼出的白而浓密的气息。
你把绳子挂在柿子树上打算上吊。就在你踢倒啤酒箱的同时,我冲上去紧紧抱住你的身子,把你撑起来。
「你在干什么!」我大叫。
我抱着你腰下的地方,使尽浑身力气撑住你。我的额头刚好抵在你胸前,感觉到你的心跳和体温。
你无言地把手放在我的颈子上,然后你使劲勒住我。痛苦、难堪和滑稽让我几乎呜咽起来。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种家伙啊,为了阻止别人自杀,反而被摇摇晃晃挂在树枝上的人勒住脖子。
要是我被勒死松了手的话,就表示你也会死。我奋力用脚把倒下的啤酒箱勾过来。
「且慢,且慢啊。」
我设法抬起头,月光在你身后发亮,你望着我,表情安详平和到简直不像是正在勒死我一样。「总之先把脚放在这里。」
我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哀求。你大概是被我打动了,像仙女下凡一样从脚尖开始慢慢站在啤酒箱上。你的手松开了我的脖子,我把两手撑在膝上呛咳不已。
你想寻死,并且要我跟你一起死,真是个非常不好的习惯。
缓过气来之后,我小心翼翼地站到啤酒箱上,从你背后伸手解开绳圈。你可能是一时的激情已经褪去,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
解开绳子之后我终于安心了,更加用力地抱着紧贴着我的你。
我们的影子映在深夜的地面上,宛如被风吹动的蓑蛾,宛如海中旁徨的怪鱼,阴暗地摇摆晃动。
在那之后,我尽量不在你面前触及小孩的话题。朋友跟认识的人抱孙子了;我对最近虐待儿童的新闻的看法,都注意不要不小心地在饭桌上说出来。
更有甚者,电视上在播朝颜市的新闻我就立刻转台,我去京都也不会买香回来当伴手礼,也绝对不用香水之类的玩意。
我并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这么做。因为要跟你共同生活有此必要,我很乐意注意这些事情,连小鱼干我都尽可能快速地囫囵吞枣。
怎么样,你说的「要是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的时候,是不是跟我说的吻合呢?我希望被我说中了。
如果说中了,我想问你,你真的觉得我们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吗?
你大概第五十八次的「要是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我当然知道是抱怨,不是认真的:但是我虽然觉得你很烦,同时也感到不安。
要是你真的后悔了的话,那我该怎么办呢?
从你我现在的健康状况比起来,我显然会比你早死。
要是你出乎意料地比我早死,那就没有任何问题。我会照顾你,咀嚼着我们的回忆,等待生命走到尽头。
但要是跟预期一样我比你早死的话,我怕你会随我而去,因为你觉得一起死去是爱的证明。当然那是你的一种交涉手段,也是表达心情的方式,在对我的不满和怨怼累积到某种程度时的爆发;这我很清楚。
到了现在,你对我的执著和激情也都消耗殆尽了吧,或许不会随我而去。你或许会轻笑着说,你死了的话我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那样的话也好。
我一次都没有用言语表达过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令尊说「请允许我们交往」,但却没有明白地跟你表达过我的好感。当然那个时代不流行告白,我也相信不说出口你也知道。
只不过我想在抛下你孤单一人之后,最后把我的感情付诸形式。于是我忍耐着你的各种啰唆:「你在工作吗?」「熬夜对身体不好,你已经不是可以勉强自己的年纪了。」在这几天费心写下了我们的过去。我的眼睛疲劳现在已经到达极限了。
我希望我死后你能看到电脑里的这篇文章。我担心你不会用电脑,拜托了相熟的编辑,要是我死了的话,立刻来整理我的电脑。
你看到这篇文章,要是心里对自己和人生有一丝后悔的话,我希望你能拂去一切悔恨,好好生活下去。
「要是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
你如是说道。我们俩确实有好几次接近过死亡,要是两人选择死亡的话,就从所有苦恼中解放,爱情就这样完美地开花结果,世间还会寄我们予些许同情也未可知。
但我还是觉得我们选择活下来是正确的。
把「死吧」「死吧」像口头禅一样挂在嘴上,还差一点就实行了,但最后不知怎的在情势的发展和气氛下还是没死成。
我们现在连要打开佃煮海苔的罐子都很辛苦,爬一下阶梯膝盖就会痛,已经老得无法打开早已无害的氢酸钾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