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站 遗言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认为能让我们俩汲汲营营地长年淘取这个事实,本身就值得称许了。你觉得呢?

  第二次面临生死抉择的关头,是在我们一起住了十年之后。

  我虽然担心提到这个话题你会再度怒火中烧,但这分明是我的过失,要是避而不提的话,你只会更加愤怒。我可不希望你嘴里说着「要是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然后却用「去死吧」的眼神瞪着我啊。

  平时温柔敦厚的你,一日一燃起怒火就会变得冷酷激烈。让我对此有切身体会的,就是我们俩私下俗称的「朝颜事件」发生之时。

  当时我在出版社上班,该社主要业务是参考书的编纂出版,常有机会跟高中和大学的教师接触。当时正逢考试热潮,新的参考书和教材的需求大增。我拜托现任教师编写修订内容,陆续出版了《记住这些单字英语必胜!》、《最难物理实做问题集》等等的书。虽然忙碌,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特别是《记住这些单字英语必胜!》这本,被考生自然而然昵称为「记必胜」,成为不断再版的畅销书。

  你则在高中担任英语教师,受到学生们的仰慕,也十分忙碌。我见过你编的《暑假学习参考书》的讲义,上面列着高中生也能轻松阅读的英文书和非常好用的习题集,讲义最后也谦逊地提到了「记必胜」。分明可以在明显的地方用大字堂堂写出来的,但是你有洁癖,讨厌拉关系走后门。我觉得你真是又可靠又让人怜爱。

  我用忙碌当借口,同时也可能是那时已经习惯了和你在一起,养出惰性来了也说不定。

  我们俩一步一脚印,终于得以在一起,十年都过了,兄弟姐妹跟亲戚也都承认了,我们失去了只有彼此并肩生存的严苛和紧张感。不,你会说你并没忘记吧。一点也没错,忘记的人是我。我真的在反省。

  我应该想起来的。我应该想起熬过了黑暗的一年,趁着各自上了大学的机会,终于可以避开双亲在东京见面的那一天;我们一面上学,一面加深彼此的了解和爱情,彻夜计划未来的那些时光;我们分别顺利地就业,租了房子开始两人生活的那个春天;说服顽固的双亲,一起分担失望和互相激励的时候。

  我出轨的对象是个刚刚提出博士论文的年轻研究生。要是我写出她的名字,让你回想起当时,你一定会怒发冲冠。虽然现在避而不提也没有意义,但我们还是姑且称之为某人吧。某人的专门是《源氏物语》,我拜托她的教授监修古文的单字本,因此认识了她。

  她倾心于《源氏物语》的世界,跟现实生活有点脱节。她不相信现行的婚姻制度,只沉迷于华丽的恋爱画卷中。像我这种人,只不过是某人画卷一角上潦草画上的仆役角色,是几乎被金色的云层掩盖的那种有如夜半云后的隐月,就是这样的玩意而已。

  我如此丢脸地拼命找借口,你大概会嗤之以鼻,但事实上真的只是那样而已。

  她的兴趣是在休假的日子焚香,这种兴趣不知该说是雅致还是阴沉。有一天晚上突然下了雨,某人把手帕借给我。我漫不经心地把手帕放在口袋里,就这样回家了。你之前就起了疑心,这下子决定跟我摊牌。

  你把染着平安朝香味的手帕堵在我面前,我解释这只是工作伙伴单纯好心借我的,但你当然听不进去。

  「你好像没发现,但是你每次晚回家,第二天早上大门口一定有一朵朝颜(注:朝颜即牵牛花。暗喻《源氏物语》中的章节。)。」

  也就是说这是某人的作法,她对我的次日问候。她为什么要模仿平安时代到这个地步,我完全无法理解。

  某人是很优秀的研究者,她没有吟诗做赋的才能,朝颜上似乎并没有附着文章,只有大门外多次掉落一朵花。在你看来一定会觉得很诡异不快吧,而且在发现我的回家时间跟朝颜的关系之后,一定会认为这花是第三者的宣战布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当然从一般的观点来说,某人之所以特地跑到我家大门口,留下一朵花这种炫耀情事的举动,自然是对你的挑衅和宣战布告。但是以某人的性格,以及我跟某人清楚明白的关系看来,确实也有别的可能性。

  某人一心一意只顾着模仿《源氏物语》,可能不假思索就送上了次日的问候。某人或许不知道我有你、我们一起住在这里的事实。

  就算如此,这也无法为某人的怪异举止和迟钝辩解;也无法消弭我跟某人发生了关系,伤害了你的过错。

  总之我对此先假装一无所知。你不知怎么查到了她的名字,这下我开始义愤填膺。

  但看到你咬着嘴唇低下头,我就无法再这样虚张声势下去了。

  「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有对方,我只靠着你对我的心意活了下来,显然你并非如此。」

  你静静的语调像箭一般贯穿了我的胸膛。但是我一方面觉得你的心意十分沉重,另一方面又因为你不可能离开我而感到自豪,怎么都无法跟你开诚布公。

  我当下就跟某人断绝了关系,外遇一个夏天就结束了。但我并没跟你说我和她结束了,你也绝口不提,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常生活。

  然而你心中仍旧闷烧着阴沉的怒火。

  我乖乖地往返于公司和住家,在晚餐桌上和你聊一天发生的事情。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某个开始有点凉意的秋天夜晚。

  我半夜突然醒来,你不在我旁边。我等了一下子,你好像也不是去洗手间。我有种不安的预感,急急起身。

  你坐在狭小厨房的餐桌对面,似乎若有所思。流理台上面只亮着一颗小灯泡,桌上有一个茶色的小瓶。

  「怎么啦?」

  我问道,惊愕地呆站在餐桌旁边。小瓶的标签已经严重变色了,但我还是认得出来。

  年轻时怀着满腔热情离家出走的那天,你在旅社慎重地拿出来的氰酸钾。

  「我不知道要不要把这加进明天早饭的味噌汤里。」你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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