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离家出走,在车站手牵手的时候,我才发现所谓双亲的庇护其实是沉默的压力。你八成也有同样的感觉,恐惧和兴奋在你的眼睛里闪烁。
小虎立刻就把你的信送到我手里了,你说的「今晚」确实就是今晚。我们因相遇的喜愉而颤抖,我俩的命运像是新的星座一般,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中闪闪发光。
当然,想到令尊令堂和我父母的悲痛让人很内疚,但我们俩也为自己选择这样大胆的行动而感到自豪。
拥有彼此的爱,我们以为自由了。
说到我们当时如此轰轰烈烈的恋爱最后的终局,要是「终」这个字给人不吉利的感觉,那个结果说得再含蓄也无法用热情来形容。你说「要是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指的就是这个吧。
我本来想把事情始末一口气写完的,但现在有点累了。最近我的注意力只能维持二十分钟,写个二十分钟,睡两小时午觉,再写二十分钟,然后到外面晃晃,每天都是这样过的。你对此似乎颇有微词。
「稍微认真点工作好吗。」
你说着诸如此类的话。
「自从买了电脑,你的工作效率下降了很多。是不是真的认真在写作啊?不是有很多交友网站之类的地方吗?」
还有这些有的没的疑心。
我是没有试过啦,但交友网站那种地方不是年轻男女才会去的吗?我对年轻的男人或女人都没兴趣,对方一定也不会跟我这样的老人,而且还是没有钱的老人浪费时间的。你直到现在心态还跟年轻人一样,真是无忧无虑。我希望你能正视我跟你年纪都大了的事实。
电脑跟工作效率低落的关系,非常简单。
一、工作室装电脑的那个时期,我的体力跟精神都大幅低落了。
二、我还没习惯用键盘打字。
原因就是以上两点。
我咬牙鼓起日益不济的精神体力,夜以继日地跟键盘奋战的努力,你完全不予理会,随便就闯进工作室来抱怨连篇。你一进来我就得若无其事地把这篇文章从荧幕上藏起来,假装我其实是在工作,真是会让人神经衰弱。
你说得没错,那个时候死了就简单了。不用听你抱怨,也不用烦恼这个月的生活费,可以一直怀抱着美好的爱情。
但是很可惜,我们还活着。
我们搭上最后一班火车,抵达了东京。本来想换搭夜车继续往北逃的,但你说大隐隐于市,找工作也方便。确实不无道理。
我们从八重洲出口走上深夜的街道,看见一家小旅馆就进去了。招牌上说是商务旅社,其实可能只是幽会用的宾馆。老板娘用讶异的神色望着我们,但并没询问我们的年纪以及为什么来投宿,就领我们到一间只有被褥和一盏旧电灯的两坪半房间里。
「明天开始找工作吧。」
你如此说道。我虽然点头,但心里想着我们俩只有死路一条。事出突然,我带的零用钱少得可怜。不管怎样节衣缩食,两个人也没办法撑过一星期。至于你则是一直过着身上从来不用带钱的生活的。
「我借了我母亲的首饰。」
你打开包袱让我看红宝石、珍珠之类的戒指,但我想到要去当铺换钱就退避三舍。而且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拿着宝石去典当,人家一定会疑心东西是哪儿来的。
肮脏的玻璃窗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压迫感。搭火车时的解放感已经消散无踪,年轻的我们备感自己是多么无力。
枕头旁边有老板娘端来的盆子,里面是装着白开水的铁瓶和两个杯缘缺损的杯子。我们掀开带着湿气的被子,在铺垫上面对面坐着。
你把皮箱里的包袱拿出来打开的时候,我在几件衣物中看见一个茶色的小瓶子。
「怎么办呢?」我说道。
「是啊。」你回答,把包袱拉到膝前,取出药瓶放在盆子里。「这是杀老鼠用的氰酸钾。」
我望着你,你望着我。既然决定了要怎么做,心情便豁然开朗,不用担心之后的事,只要在此刻想着对方就可以了。竟然能这么幸福,我欣喜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我伸出颤抖的手碰触你的手,你略微冰冷的手轻轻地回握我的手。
「怎么办呢?」
我又说了一遍。你已经说不出话来。我把你压倒在铺垫上。第一次看到、第一次触摸到你的肌肤,我觉得此生已经了无遗憾了。你的呼吸声与细碎的呻吟和我的声音交缠在一起,消失于带着汗味的空气中。
我们望着被晨光染白的窗户,一起呆呆地躺在被窝里。
你略微起身,拿起枕边的药瓶。
「如何是好。」你问。
我默默地把药瓶放在榻榻米上。我们又匆忙地交了一战。
我们舍不得死了。前一天晚上才刚尝到的快乐尚未对我们展现全貌,犹如井底般的深处有某种东西蠢蠢欲动。
我们俩搭中午的电车回到故里,为自己引发的骚动跟双亲道歉。之后监视越来越严格,我们俩在一年之间几乎没有见面,但寻死的渴望早已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在旅社的那一夜,不知在心中重温了几次。
败给肉欲殉情不成,真是难以启齿的懦弱。虽然可以如此非难,但我仍旧不觉得当时的判断是错误的。你可能有所不满,但正因为我们选择了活下来,在这数十年间才能恣意进行肉体的探索不是吗。你不这么觉得吗?
对方井底深处的东西,到现在果然也濒临了枯竭的危机,这我并不否认。与其说是腻了,不如说是因为上了年纪性欲衰退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