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慌忙取出手机一看,荧幕显示为「鲸谷」,是鲶鱼大王。
桑幸一向设成静音模式,不过,这阵子鲶鱼大王常打手机找他,万一漏接不太妙,所以切换成一般的响铃模式,才会在机密行动中大声响起。反正,得先把「锵锵锵啦锵、锵锵锵啦锵~」关掉才行。继续响下去,搞不好马泽教授会听见。然而,桑幸不晓得该怎么关掉铃声。最近的机器功能太多,难用死了——桑幸处在文明论式的愤怒中,担心会有人间声寻来。想到会被指责「啊,桑幸你在偷拍吗?」并遭到逮捕,桑幸一阵慌乱。呜噢噢噢噢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即将陷入恐慌时,他发现只要接起电话就行。
——那边情况怎样?鲶鱼大王以粗哑的嗓音问。
「我正要拍照。」桑幸压抑愤怒,极力冷淡回话。
——这样啊。马泽和森同学在干嘛?难道是……我猜猜,桑潟老师坐在特等席,准备欣赏香艳刺激的好戏吗?欸,这就叫意外的甜头吧,噗哈哈哈。
我要宰了你。桑幸双眼炯炯发光,内心的湖沼唐突地浮现一个疑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当大学教师的?
——总之,万事拜托啦。
鲶鱼大王只说几句就挂断电话。桑幸仍杀意鼎沸,想像着破口大骂「谁要干这种事,去你妈的!」把相机砸到鲶鱼大王的油滑脸上的画面。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没那种胆量。
他是为了什么当大学教师的?答案很清楚,是为了餬口,为了免于饥饿苟活下去,别无可能。桑幸内心一阵悲哀,确认单纯明快的事实后,明白自己只能死赖在大学里,所以任何情况都能忍耐。我会忍耐给你看,就算叫我趴在地上舔粪也照做不误——桑幸露出卑劣的笑容,在灰尘漫天飞舞的仓库里拿起相机。此时,「森女」打开研究室的门,步出走廊。
来不及惊呼,「森女」已从室内消失。偷拍失败,都是鲶鱼大王害的。可是,没空拖拖拉拉,首先应该揪出「森女」的真面目。桑幸急忙离开窗边,循来时路从国际和平馆跑到F馆的正门入口。途中,由于门锁打不开,花了点时间,但要是顺利,应该能逮到「森女」。恰逢下课时间,学生们不断地从四角箱中流泄出来。
「森女」离开马泽研究室后,不一定会直接回家。不过,看到「森女」的帽子,桑幸总觉得她会回家。不怎么可靠的直觉告诉他。「森女」就是要回家,才会戴上帽子。
令人开心的是,唯独这次,桑幸的预测成真。在从楼梯间往正面玄关走来的学生堆中,他发现「森女」。
太好了!桑幸在内心比出胜利手势,却不晓得下一步怎么走。「森女」应该是国际交流系的学生,跟他没关系,也不能突然上前问:「你是什么来头?」不过,直接拍对方照片会被当成变态吧。虽然没自信,姑且先把那张脸烙印在视网膜上,事后再翻学生名册确认——桑幸暗下决定后,突然一阵错愕。
另一个「森女」出现。此人也穿长及脚踝的洋装,戴渔夫帽。刚这么想,又出现第三个「森女」。接着看到第四、第五个「森女」时,桑幸当场傻眼。
在灿烂的夕阳照耀下,逆着前往公车站的学生人潮伫立的桑幸,终于悄悄迈出脚步,折回自己的研究室。
这段期间,桑幸看到的「森女」多达十二人。
两把钥匙
隔周的星期一,该年气温首次来到三十度的这天,桑幸一早就心情沉重。
当然,这是老样子了,自上小学以来,非假日的星期一,桑幸从未开朗过。
前一天的星期日,桑幸参加由当地情报志得知的社区节庆活动,在蔬果摊几乎免费取得虫啃的高丽菜和长歪的小黄瓜,然后,踩着自行车前往夕阳超市的即期大拍卖,同样近乎免费地买了无骨火腿和昆布佃煮等食材。傍晚,腌小黄瓜时,他拿火腿取代鲜肉,细心熬煮高丽菜咖哩,度过极为充实的一天。正因如此,星期一早上益发空虚。
再加上,今天得向鲸谷教授报告偷拍失败,实在痛苦万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光想像鲸谷教授以大阪腔嘲讽的画面,桑幸柔嫩的自尊心便热辣辣地发疼。没想到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桑潟老师,我看你连拉完大号自个儿擦屁股都不会吧?是的,我从不擦屁股,最近都是用免治马桶嘛——就算回嘴都显得空虚。
追根究柢,偷拍会失败,都怪你好死不死在那种节骨眼打电话来——桑幸在想像中抗辩。嗄,还找借口?大学老师每一个都超会耍嘴皮子,开口闭口就是研究很重要,又臭又长,是在研究借口学吗?鲶鱼大王咕溜溜地转动那双分离式眼中的黑眼珠,宛如盯住猎物的变色龙。
反正我就是没出息、没路用、废柴到家,你要怎样?想像中的桑幸,一如往常飞快就豁出去。桑幸的自尊心异常肥大,就像体型肥胖的人容易生病,桑幸的心灵也极端脆弱。所以,不赶紧用豁出去或其他方法抚平创伤,很可能会完全崩溃。
早上,从梅森·乔布尔公寓骑自行车上班途中,桑幸以古怪的节奏即兴唱着:啊,我真是没出息,啊,我有够没出息,没出息啊没出息~。进行两堂疑似讲课的行为后回到研究室,在纸上胡乱涂鸦「鲸谷大白痴、鲸谷大笨蛋」打发空档,再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往F馆——他得去参加午休时间召开的招生委员会。因为这场会议,他才一大早就心情沉重。
十二点十分开会,包括桑幸在内的八名教师,聚集在F馆二楼小会议室,没聊天也没互动,每个人都神情空洞地坐在ㄇ字型桌旁。委员会的基调一向是沉滞、疲劳、无精打采,一方面是桑幸等各名教师的个性使然,关键原因仍出在委员长鲶鱼大王身上。简单地讲,这场会议是鲸谷教授的个人秀,也是自认在教授会遭冷落的他,发泄不满的场所。
会议中发言的主要是鲸谷教授。他的发言九成是在揶揄和批评马泽教授底下的「主流派」教授群多么无能,剩下的一成则是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招生委员的工作由众人分担,尽管满腹牢骚,平日仍完成各自的职务,却还得被逼着听鲸谷委员长演讲,没人吃得消。气氛会如此沉滞,也是理所当然。
鲸谷委员长迟到五分钟左右,像海边的螃蟹般匆匆移动两腿进入会议室。嗨哟嗨哟,各位辛苦啦——鲸谷教授拿手帕擦脖子上的汗,活像营业所所长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