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踏他、把他推入更凄惨的深渊的地狱酷吏。那个提包里装着鞭子,将会拿来鞭打学狗爬的我的屁股吧。桑幸已能听到皮鞭的咻咻挥舞声。啊啊,请尽情凌虐我吧。反正我一无所有,没有东西可以失去。桑幸豁出去,大步走近男子,并出声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这名陌生男子说是为桑幸捎来福音的天使也不为过,所以,世间的发展与变化绝非直线性。尽管男子无法抚平桑幸饱受摧残的自尊心,却对经济拮据的他伸出援手,提供一个具体的方案。
而这也是桑幸卷入神秘事件的开端。
幸运使者
外表与桑幸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叫「柿崎秀友」,名片上印着「塔姆哥股份有限公司总务部次长」,及住址、电话号码与电子信箱。
塔姆哥是以率领老虎、蜥蜴与小鸭布偶的东干久(注:东干久(一九六九~),日本影星,艺人,拍过许多广告。),满脸笑容地唱「~塔、塔、塔姆哥好放心!塔、塔、塔姆哥好安心!~」的广告闻名的保全公司。桑幸听过名字,可是,塔姆哥的人怎会找上门?
桑幸全身竖起警戒的尖刺,隔着长桌,与条纹西装男面对面坐下。他没坐在窗前的办公桌,而是坐到长桌,且是靠门的位置。这样方便随时拔腿逃跑,或者说,不必刻意去想,便能无意识地防卫,完全反映出胆小桑幸的人生写照。平日,他与拥有「塔姆哥总务部次长」这种头衔的人根本无缘,自然会提高戒心。
「我是来谈先前在电话中提到的事,老师说星期四下午有空。」大概是发现桑幸看到名片后一脸狐疑,男子解释道。
可是,桑幸一时想不起是哪通电话。对方补充「是关于春狂亭猫介的事」,他才找回记忆。约莫五天前,他确实接过那样一通电话。
之所以会忘记,一方面是天生迷糊,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够,桑幸一辈子都不愿想起「春狂亭猫介」的名字。说穿了,桑幸其实没忘记这通电话,只是假装忘记。因而,刚才桑幸是假装想起。非得这么拐弯抹角,全是春狂亭猫介害的。
事情得回溯到六、七年前,桑幸隶属的学会「日本语文学研究会」,编纂一部大辞典《日本近代文学家总览》。这是由角谷才三等知名作家、评论家监修,全十八卷的大型出版计划,身为学会成员的桑幸也分配到执笔工作。如今回想,那简直像一场梦。当时,桑幸还紧抓学问的一角不放,燃起熊熊野心要负责撰写太宰治的条目,并试图说服担任责编的京阪大学名誉教授山室启太郎。
然而,以(越境的鲫鱼)出道文坛,当时刚凭《身为蟑螂的花袋》(注:花袋指的是田山花袋(一八七二~一九三〇),明治时代的自然主义派代表作家。)获二岛由纪夫奖(注:影射三岛由纪夫奖。)的先锐评论家高泽树江抢走太宰治的条目,桑幸落得负责一堆连听都没听过的文学家条目,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春狂亭猫介就是那些冷门文学家中,一个散发格外冷门之感的可疑分子。可是,春狂亭猫介究竟是啥碗糕?是落语家之类吗?桑幸纳闷地调查,发现猫介是除了搜集江户艳笑小品书籍,及自作川柳(注:日本江户时代中期流行的一种口语短诗,讲求讽刺、滑稽与机智。)外,还着有一部《双关语大辞典》的作家。然而,春狂亭猫介似乎是所谓的覆面作家,查不出他的相关经历,搞得桑幸前往国会图书馆,又询问出版社,折腾老半天。为取这种白痴笔名的无名作家跑得快断腿,实在有够荒谬。
说起来,《双关语大辞典》是什么玩意!瞧不起日本文学吗?开玩笑!桑幸在国会图书馆阅览室,不耐烦地翻阅《双关语大辞典》,突然看到「太宰治」三个字。虽是偶然,但过于凑巧,桑幸的目光不禁被铅字吸引。
太宰治(小说家 日 一九〇九~一九四八)
「那边走来一个好土的武士。」「哦?这样(斜阳)啊。」(注:好土的武士(dasai osamurai)音近太宰治(Dazai Osamu),这样(sayou)音近太宰治的代表作之一《斜阳》(shayou)。)
桑幸忘不了自身受到的冲击。或许他就是从那一刻起,放弃所有的研究,停止知性活动。当时,心中一隅是不是轰隆轰隆地彻底崩塌?
上面写的一行文字,成为左右一个人命运的关键,致使一名日本文学研究者对日本文学产生根本性的质疑。这么一想,春狂亭猫介可说是了不起的文学家。不管怎样,那都是「好土的武士」、「哦?这样(斜阳)啊」,杀伤力实在太大。每次回忆就浑身脱力,桑幸嘴里流泄出干涸的笑,感觉热情与精力咻咻滋滋地蒸发殆尽。
忘掉猫介吧。桑幸暗下决心,可是愈试图摆脱,猫介愈是盘踞在脑髓深处。全身细胞仿佛都烙上「春狂亭猫介」,就像在DNA的次元遭猫介附身。
即使白天顺利忘掉,一到夜里,猫介就会出现在梦中。有时是垂死的黑脸老人,有时是喊着双关语、赤身裸体乱窜的原始人。数不清个猫介在无尽的旷野奔驰,或长着翅膀的猫介将天空遮蔽得一片漆黑。有时则是桑幸本身变成猫介,为聚集在公园的民众表演双关语,乞讨赏钱。
猫介从背后追来,强迫桑幸听双关语。可是,桑幸绝对不能听,所以拼命逃窜,但猫介死缠烂打,不肯放过他。桑幸吓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躲进土仓库。以为能放心时,唯一的高窗冒出猫介巨大的脸,咧到耳边的大口讲起双关语。不久,双关语填满土仓库,他就要窒息……
从梦中惊醒后,桑幸躺在床上想着,春狂亭猫介或许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作家。命中注定的作家猫介。他会不会是为了读猫介的作品而生?思索一会儿,桑幸垂下头,握住胯间一物,咕呼呼无力地笑了。
「桑潟老师……」
坐在长桌斜对面的男子,向仍盯著名片的桑幸轻轻点头致意才开口:
「您为春狂亭猫介尽了许多心力,我们真的很感激。」从这样的说词听来,穿招摇的条纹西装、系玫瑰绣花领带,名叫柿崎的男子,约莫是春狂亭猫介的亲友。
哦,也没有啦——桑幸暧昧地回话。招摇西装男以推销话术般的清晰口吻,继续道:
「其实,春狂亭猫介在上上个月过世。他从以前就患有肝病,心脏也不好。虽然直到最后神智都非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