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个子普通,手脚与身体比例却不太平衡,给人一种非常瘦弱的印象。尤其是长相,更是穷酸到极点。双眼异样突出,犹如在饥饿中挣扎的难民。他顶着接近金色的褐发,或许自以为时髦,但处处残留没染到的黑发,像是沦为产业废弃物放置场的草原,显得颇肮脏。
「啊,我是门司。这样说,老师也不晓得是谁吧。哦,我是国际交流系的一回生,叫门司智。啊,这一回、二回是关西人特有的说法,老师知道吗?学姐告诉我关东不这么说,但还是有人这么说吧?现今都什么时代了,关东不也受到吉本(注:指以搞笑综艺为主的吉本兴业艺能经纪公司。)一堆影响?」
对方很像某人——桑幸一直在想到底像谁,终于想到曾在电视上看过的手掌大的猴子。从东非走私的猴子,在运输途中因压力过大而脱毛。猴子阴险地注视摄影机镜头,用门牙发疯似地啃橡果。
「你是门司同学?」桑幸姑且确认道。
门口的金发猴子男,往桑幸的办公桌走近几步。
「啊,难不成我超有名?果然是吗?不管我去哪里,都有人问『你就是门司同学吗?』之前我去厕所,哦,去厕所当然是上小号,我不在家就大不出来。然后,我在小号时,校长……应该是校长吧?类似那样的人,突然问『你就是门司同学吗?』吼,我吓都吓死了,真的很不习惯。老师大概不清楚,可是,我高中时根本没没无名,没人知道我是谁,呃,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啦。而且,我也不是拒绝上学那型。但不用怀疑,就是很冷门。高一在校庆的骑马打仗赛中跌断手,算是唯一有名的事迹吧。咦,我原本要讲啥?关于我的情报?自介吗?欸,他就是骑马打仗跌断手的那个人——之后,大家就这么喊我,直到高三的夏天。」
桑幸依然以看奇妙生物的眼神,注视着这名学生。奇妙的是,门司边说话,边步步逼近,桑幸犹如遭有毒生物盯上,坐立难安。
你要不要先坐?桑幸先发制人。门司像躲进角落的蝙蝠,倏地退到门旁。桑幸以为他要溜走,他却在长桌一隅的椅子坐下。
「啊,不用介意我,老师吃便当吧。那是蒙森(注:影射日本连锁便利商店「罗森」(LOWSON)。)的总汇?我也常吃。可是,他们炸东西的油品质不是很好。啊,托先前打工地方的前辈训练,我对油满讲究的。身为食用油专家,我只能给蒙森的总汇普评。重点是,蒙森的总汇便宜,量也算OK,果然是穷人的好伙伴。」
门司理所当然地把桑幸当穷人,桑幸感觉受到冒犯。确实,桑幸目前是穷人,但对一个下层阶级出身的学生,担任大学副教授的桑幸应该隶属颇高的阶级。然而,门司却一口咬定桑幸是穷人,并擅自当成同类,为什么?原因似乎不只是蒙森的便当。难道是身躯不自觉地散发出如体臭般的贫穷气息?强烈地散发出贫穷波,与门司共振了吗?桑幸陷入不安时,对方径自道:
「我不能参加文艺社今天的会,来说一声。山本学姐?那个护理系的,我们刚刚一起上课,她要我至少跟老师打个招呼。今天不用打工,不过,和雄学长找我。老师不知道和雄学长吧?怎么会知道嘛。和雄学长是我老家国中的学长。我们小学不同校,中间发生很多事,所以不去露个脸就死定了。啊,不是帮派。现在不搞帮派吗?绝种啦?大概就是这样,其他学长告诉我的。总之,就是一起混的,只是一块喝个酒。请多担待。」
「呃,那个……」桑幸出声打断。门司单方面不停发言,桑幸十分不安。他思索着要问什么,想问的太多,一言以蔽之:你是谁?这是桑幸最想知道的。不过,这实在算不上问题,于是他先说:
「你怎么会加入文艺社?」
「噢,我高中时也是文艺社,上大学就继续参加。」门司简洁应道。听到这样的回答,自然会想知道他高中参加文艺社的理由。门司解释:
「国中时,有个琴乃木学长,家里开电器行……啊,这不重要。学长在BOOK ON打工,看超多书的,就是他推荐我的。回想起来,就是这个缘故。跟游戏之类的相比,书不是很便宜吗?三本一百?居然如此便宜,我觉得挺不赖,便试着看太宰治的书。《奔跑吧,梅洛斯》?好像是这个书名,然后一年级的导师就问我要不要加入文艺社。算是被挖角?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哦,这家伙也读太宰。桑幸忆起,高中时读了太宰的作品,误以为自己是热爱文学的青年,颇为感慨。当初要是没读太宰,或者,眼前的猴子男没读太宰,就不会有今天的邂逅——桑幸甚至联想到没太大意义的事。
期间,顶着肮脏金发的太宰读者仍滔滔不绝:
「可是,大学果然跟高中完全不一样,COSPLAY之类的超有水准。像那个人啊,社长,木村社长,她非常了解轻小说。高中班上不少女生喜欢BL,不过水准根本比不上。该说她是真格的腐女(注:腐女(腐女子)指喜爱描写男性情谊的动漫小说作品的女性,源自同音的「妇女子」。原本是同好之间自嘲的称呼,族群外的人如此称呼时,多带有贬意。)?不骗你,就是那种感觉。迎新那天去唱卡拉OK,每个人唱的都是动画歌曲。限定只能唱动画歌曲,我想点GreeeeN(注:日本的四人流行乐团,于二〇〇七年出道。),却被打个半死,还骂我『搞什么鬼』,完全是阿宅卡拉OK大会。啊,先声明,阿宅很OK。或者说,我也算那一类?我知道BL,而且不讨厌。别人认为男生看BL很怪,可是,好东西便是好东西,这是艺术的基本吧?啊,还要声明一点,我已单身三年,但不是同志。我是指目前,截至目前啦。附带一提,前女友是我国中同学,垒球社捕手,背号五号。大伙都问我怎么会挑那种的。何况,她的绰号叫胖虎妹大久保,一般根本不会考虑吧?那就错了,叭叭,大错特错!意外地,对我来说这也是个选项。完全是以我的观点来说。然后,我们处得不赖,可惜高中不同校,感情很快淡掉。唔,整体上是一般的发展?」
桑幸看出肖似掌中猴的金发男,其实是置身于「女人国中唯一的男人」的状况,不知是被瞩目和吹捧冲昏头,还是遭到排挤和践踏。即使不至于陷入错乱的状态,似乎也迷失了自我。确实,把一个男人扔进文艺社,或许会难以维持平常心,桑幸颇为同情,但重新审视眼前歪嘴喋喋不休的家伙,同情心便飞到九霄云外。这家伙未免蠢到家,桑幸目瞪口呆,终于明白当初教师之间的话题人物ONLY ONE男生,忽然销声匿迹的原因。众所期待的男学生竟是这样一个猴仔,教师们肯定坠入绝望的深渊。倘若下年度鲸谷教授的策略奏效,成功招到几百个男新生,却都与门司一样……大家肯定是想到此一可能性吧。霸占教室的上百个门司!简直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