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受诅咒的研究室

豆腐、冬天配汤豆腐下酒,是桑幸长年的习惯。此刻出门去学校工作,六点半前实在回不了家,但刚上任就搞坏鲸谷教授的情绪,可不太妙。反正就职典礼已结束,若说无所谓也是无所谓,但鲸谷教授仍掌握桑幸赖以维生的蜘蛛丝,思及那个青蛙肚的鲶鱼脸或许会剪断蜘蛛丝,桑幸便无法摆脱不安,还是小心为上。

  下了公车,桑幸走到大学前,东门和西门和平日一样开着,且门旁都有警卫室。犹如神社社务所的西侧警卫室没人,于是他去仿佛游乐园售票亭的东侧警卫室打招呼。

  桑幸表示想进A馆研究室,几乎是在打瞌睡、年轻得像打工学生的警卫便假惺惺地机敏拿起电话,联络A馆旁的警卫室。可能是没人接听,他随即取出手机,终于接通。

  警卫说「请重复一次您的大名」,桑幸回答「我是日本文化系的桑潟」。接着,警卫通报「是桑潟老师来了」,「嗯、嗯」地对手机点几次头后,转告桑幸:「那边的警卫会打开后门。」

  警卫的态度整体而言很殷勤,看起来也像敬畏着新到任的副教授。基本上,在丽短无论是行政人员或警卫,都颇为轻蔑桑幸,所以桑幸十分满足这一连串的应对。果然,制造孤高研究家桑潟幸一的形象是正确的——桑幸自信昂扬地前往西校区。

  即使是星期日,操场和体育馆也有活动举行,校园随处可见零星人影。桑幸经过A馆正面入口的玻璃门,绕到后方,如警卫所言,紫丁香树下有道生锈的铁门。转动门把,发现锁着,稍等一会儿也没人过来处理,桑幸猜想警卫或许是打开其他入口,便到A馆警卫室询问,小窗内却空无一人。

  搞什么!垂乳根国际首屈一指的研究家,孤高的学者桑潟幸一大人移驾光临,居然敷衍应付,算哪门子事!桑潟郁闷的愤怒岩浆在肚子深处滚滚翻腾,折回紫丁香树下后,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忽然从A馆右侧现身。男子穿着图案令人眼花缭乱的味噌色罩衫,说着「不好意思,让老师久等」,点头如捣蒜地走过来开门。

  对方穿的不是制服,桑幸没立刻认出,但那是晚上总会到研究室提醒关门时间的戴黑框眼镜警卫。虽然不晓得他为何一身便服,既然已帮忙开门,也没啥好抱怨的。穿味噌色罩衫的警卫彻底恭敬谦逊,桑幸的怒意平息不少。不过,桑幸仍觉得不能表现得太宽大,便对鞠躬陪笑、不断道歉的警卫,尽可能沉声丢出一句「谢了」,推开门。桑幸自认表现得够冷酷,且威严十足。

  进入A馆,前方是玄关,左右是楼梯,电梯在右侧楼梯旁。

  桑幸没有运动的习惯,加上毫无节制地大吃大喝,体型有些发福。他的肚皮不像话地鼓起,活像吞下一整个西瓜。目前脂肪只限肚腹,穿上衣服便不怎么显胖,桑幸颇引以为豪。在丽短接受的最后一次健诊中,他的中性脂肪及胆固醇过高,医生建议去车站等地方时尽量走楼梯。可是,桑幸才不会乖乖任人指使。走路比跑步好,站着又比走路好;坐着比站着好,躺着比坐着更好。这是桑幸年轻起一路实践至今的基本处世方针。

  因此,桑幸毫不犹豫地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打开,进入后按下「四F」,门关上,停顿一拍上升……突然,传来宛如钥匙落地的「喀嚓」声,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起先,桑幸搞不清状况,喃喃自语着「啊咧咧咧」。但相同的状态持续,从脚底涌起的恐怖洪水淹没桑幸,呼吸渐渐困难。他想求救,却只能「啊呼、啊呼」地喘息,叫不出最重要的声音。为了确认状况,或者说是过度惊惶,桑幸伸手摸索,发现前方有一道细微的光。原来显示楼层的按键上方亮着橘色小灯,桑幸这才明白是停电或某些原因导致电梯故障。虽然恐慌减轻几分,呼吸依旧困难。即使如此,他仍想起电梯设有紧急通讯的对讲机。

  橘灯旁的金属板上有许多小洞,大概是麦克风。桑幸凑上前,发出「呃……」一声便接不下去。半晌后,「呃……喂?」他试着出声,但没回应,便又「喂喂、喂喂」几次。渐渐地,他觉得一直「喂喂」太单调,便改口:「欸,电梯停喽……」仍毫无回音。别提回音,感觉根本没接通。

  此时,恐慌的岩浆骤然自脚底涌升,濒临爆炸边缘之际,桑幸想起手机这玩意。对了,我有手机!不要紧,我跟世界连在一起!桑幸拼命安慰自己,急忙从口袋掏出手机,电力满格,液晶荧幕闪烁着苍白的光芒,可靠无比。

  桑幸准备拨号,手不禁一顿。我要打给谁……?桑幸的通讯录有不少名字,不过绝大部分是丽短的前同事与东大阪的居酒屋或按摩店,不是这种状况能求救的对象。虽然有一些研究所时代的学长或同学的号码,但多年音讯不通,很难说出「我困在电梯里,请帮帮我」。不,就算自报姓名,搞不好对方还想不起是哪号人物。对方应该不至于反问「你是谁」,却很可能待他如陌生人。

  桑幸姑且算是学会的一员,参加研讨会时,尽管跟许多人打招呼,然而一回神,绝对是处于落单状况。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花时间与不写论文、不发表研究的桑幸打交道毫无益处。何况,桑幸个性阴沉易怒,莫名愤世嫉俗,会有人想亲近他才怪。桑幸多少有自觉。

  最恰当的做法,是打给垂乳根国际大学的办公室,桑幸却不晓得号码。那么,只剩老家吗?星期日的这个时间,老母应该在家。

  此时,桑幸阴郁的心情如水坝决堤,悲哀的洪水瞬间满溢。一把年纪的男人陷入窘况,居然只能向家乡老母求助,像什么话?简而言之,这代表他在世上可有可无,是会遭人嗤之以鼻,摆摆手打发「啊,你不用了」的存在。待在漆黑的地方,不被任何人发现,也不与任何人交流地度过一生,是不是才最适合他?桑幸沉浸在悲哀中,闹起别扭。闹别扭、自暴自弃,接着耍性子,是桑幸的固定行为模式。

  既然如此,老子就永远赖在这里!桑幸咬牙切齿,暗自嚷嚷。在别人主动找到我,求我出来前,我要销声匿迹,永远藏在这里!尽管下定决心,却有一点小困扰,桑幸从刚刚便感到尿急。

  不管啦!桑幸干脆豁出去。就尿吧!不然要漏尿喽——桑幸丑恶地嘲讽着,面目狰狞。谁教你们把快尿出来的人关在电梯里,可不是我的错。啊啊,看样子,我只能尿喽,要尿喽,快憋不住喽。桑幸胡乱想着,忽然想到119。对了,到这步田地也没办法,不打119不行。桑幸毅然决然按下号码,却没接通。他重拨好几次后,仔细一瞧,荧幕上没出现天线记号。

  收讯圈外,意思是我是圈外人。我一直都是圈外人,我一生都是个圈外人!这想法涌上心头的瞬间,桑幸的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滚落。他噢噢呜呜地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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