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真的很慢很慢散开的涟漪渐渐消失,才朝她问:
「什么意思?」
「就是说啊,如果你当不上小说家,要做什么工作?」
她似乎尚未注意到她问的问题有多沉重。我从笔记型电脑上拿开手,按住额头二心中某种悬空的事物被激荡得剧烈摇晃。她伸出食指的模样,让我看到「那个东西」被压下去的幻觉。
「这种事情,我想都没想过。」
我老实吐露心声,结果她以大惊失色的嗓音与反应回答:
「咦咦?那你本来是打算一辈子写小说养活自己吗?好厉害喔。」
最后那句「好厉害喔」,从语气与发音就听得出她是从什么角度说我厉害。简单说就是拿我没辙,书外之意似乎是说我太爱做梦。
我就像玩敲不倒翁游戏时被应声敲掉第二段那样全身虚脱,手肘撑在桌上,不然会撑不住身体。支着额头的手未拿开,忍着不让眼珠转得像是在画蚊香,脑袋里的铃铛响个不停。
要是当不上小说家?
「……怎么办?」
该怎么办?我用手掌遮住脸,转头不去看铺天盖地的乌云。
是因为亲戚里有两位小说家,让我的感觉麻痹?我每天都以自己会当小说家的前提在努力,可是这个前提真的对吗?我真的行吗?
我当得上小说家吗?
我没办法「嗯」一声点头回答这个问题,躺了下来,翻个身滚到她身边。
「喔?怎么啦?」
看到我像西瓜虫一样从旁边滚过去,让她睁大眼睛。
「抱歉,安慰我。好糟,我快哭了。」
「咦咦?为什么突然要哭?」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不管怎样,眼睛就是越来越湿。」
「我是要怎么安慰?『好乖好乖:h这样?」
她随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唔喔喔,没效,没有一丁点功效。冷气或是其他因素让我冷得发抖,但还是静静忍耐,用力忍住眼泪与痛哭。
脑海中看到拿着铝棒的少年在飞奔。少年卯足全身力气,将举起的铝棒砸在「那个东西」上,但不管他挥了几次铝棒,都无法击碎窜进我心里的那个东西。最后铝棒凹得歪七扭八,少年的手臂也废了。这时我脑中的场景转暗,相反的,现实世界中原本闭上的眼睑却睁开。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书桌、笔记型电脑,以及墙壁。
穿透房间的墙壁,看得更远更远。
但我自然不可能看到这种远得漫无边际的景象。
「好了?」
「好、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唔~是中午吃了什么怪东西吗?」
她似乎完全想不到原因出在哪里,歪着头思索。
算是吃了你亲手烹调出来的疑问吧——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我全身发抖。
墙壁好遥远。连要打破的墙壁都在遥远的另一头。
我的手上没有能够看到远在一亿光年外的梦想是否存在的望远镜。
那么,我以前到底是看着什么,才会确信自己「当得上」呢?
「你、你看好了,我要寄罗。」
「好好好,我在看。」
「我今天真的要寄了,请你保证看到了。」
「就说我在看啦。你有些时候真的过分小心耶。」
我在邮局里天人交战,蒙她推了一把,才到窗口寄出装着原稿的信封。信封放到秤子上秤重,我按重量付了钱。窗口处一位眼睛下方有着淡紫色眼影、妆化得太浓的大婶接下信封,扔到后头的桌子上,然后就开始应付排在我身后的下一个客人。唔唔唔……
「既然寄完了,我们走吧。你在看什么?」
她拉了拉我制服的袖子。我心不在焉地应声,双脚却不动,凝视着被丢在桌上的稿子。没看到有人要去拿起稿子的迹象,让我坐立不安。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我是担心邮寄的时候会不会出什么差错。啊啊,可不可以赶快拿进去啊?会不会就这么被人遗忘在桌上不管?」
「……真是的,你这人好麻烦。」
她拿我没辙似地叹一口气,从我的袖子上放开手,嘟嘴站到我身边。我跟她道歉说不好意思,目光仍未移开。窗口的大婶一边应付客人,一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不,别看我,看稿子啊,那边那边。
之后过了五分钟左右,我亲眼看到大婶把稿子拿到更里面去,这才走出邮局。她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快步走到外面的停车场,朝太阳伸了伸懒腰。我走出邮局的自动门后,又回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十二月六日,星期三,为了赶上迫在眉睫的轻小说新人奖截止收件日——十二月十日,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先绕到邮局。我确实在今天把稿子交给邮局的人,一起来的她便是见证人。没有寄错。我「嗯、嗯」两声,点了两次头。
所幸暑假那一天被她不经意的问题问倒而丧失的自信,睡一觉起来之后就恢复原样。说不定那是一种像麻疹一样的病,立志当小说家的人都会染上一次。如今我已经能以谈论过往的悠哉态度如此看待这回事。毕竟都已过了四个月,现在我满脑子只想着投出去的稿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