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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人吃光厚切炸薯片之后,把嘴边的盐舔干净。每次手一动,都让酒精在体内运行得更彻底。口好渴。酒还没来吗?我觉得屁股和坐垫都摇摇晃晃,简直像地震一样,因而将手肘顶在桌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想也知道不可能好不好!你要做梦到几时啊!」
「直到我的手碰到梦想为止!」
「死路啦!你的人生是条死巷子!就算伸手也只碰得到墙壁!」
我们两人咬紧牙关互瞪。虽然没激荡出火花,却逐渐变成几乎要用门牙咬烂对方嘴唇的前倾姿势。她靠过来的脸上表情不像要接吻,比较像是在争地盘,呼出来的酒味浓得不像话。这家伙烦死了——我想我们大概同时有这样的想法。
我从来到桌边的店员手中一把抓过啤酒,灌进喉咙。干渴得到滋润,感觉一股寒气行遍每一个细胞。活力复苏,全身获得润滑。这种积极的症状来到心中,身体却成反比似地越来越不安定,胃也越来越痛。
「我说啊,你就放弃写小说吧,然后我们再交往。」
她抬眼看着我,以黏人的语调如此提议,就像在对我恳求。
呃,我拒绝。
「那我大概就不是你喜欢的我了,根本是另一个人。」
我拿着啤酒杯的手左右摇动,啤酒的泡沫和水滴洒到桌上。
「我的本体,或者该说……当我脱光所有遮掩的东西,我就是个小说笨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所以一旦放弃小说,我就会什么都没有,就会死,这根本是个诅咒。我是被『老妈是小说家』这个诅咒与信心推动,才走到这一步。还能退缩的那条线早就被我冲破了,所以我没办法回去当正常人。你应该不会喜欢上尸体吧?」
我一边说,一边心想这套在我身上应该也说得通,都快哭了却还装得嘻皮笑脸。要是我母亲突然回到家里,一直待在家完全不写小说,我绝对不会承认那是我妈。那样的她根本只是我妈的亡灵。
就是因为在写小说,我们才会是母子关系。
「你有机会就去找一本小说来看看吧。我想你喜欢上的多半是小说,毕竟我是个小说笨蛋,简直像是小说的化身,不是吗?嗯,如果你是喜欢上脱光光的我……」
这里面有着梦想。一种把我们日常用的文字重新排列,创造出幸福的魔法师。世上有一大堆这样的人,而我梦想着自己也能达到那个境界。我相信我的言语、故事,一定能够让某些人心怀梦想。无论是与他人的交际,还是回去的路,一路上我都抛弃了,只知道傻傻地向前跑。
跑到远远跨过星空尽头的一亿光年外。
「所以,我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来呀,到田里抓我啊!」(注:出自荻原浩的作品《オロロ畑でつかまえて》。)
我对自己吐嘈,但看到桌子对面的情形后纳闷起来。先前一直不说话的她喝光了啤酒,嘴唇像在呻吟似地蠢动。
「脱光光,脱光光……」
「啥?」
「脱光光~!」
她尖叫着抬起头,我心动地想:「咦,你肯脱光给我看?」但我猜错了。
这是命令,她是要我履行我们在遥远的日子里确实做过的约定。
「好!你给我穿上国王的新衣!就这么决定,你出去全裸!」
「啥?请问为什么我要脱光光呢?」
我用令人不舒服的遗词用字请她说明意图。不知道她是不是已喝得烂醉,就像上了陆地的海马一样趴在桌上,翻动舌头说:
「因为我没看过你脱光的样子,想说趁这机会看一下。」
「咦咦?真的假的?那应该到别的地方看啊。」
伸出舌头扮鬼脸,用性骚扰当成饯别的礼物。
「我才不要,跟你在密室独处的梦已经结冻了。我跟你之间啊,已经没有那种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东西,全都干巴巴的。皮肤干巴巴,水气是零。」
什么?你在我身边的时候,都会看到那种东西飘来飘去吗?好可怕,少女心好可怕。
「哎呀,除湿机开到最大?」
「对~所以要脱光光:」
「你的话语不清不楚,意思一点都不通。」
「不要说那么多了!总之你要脱光光!变成一个全裸的大笨蛋,知道吗?还要晃啊晃啊的,呀哈哈哈哈!」
说到后来,似乎光是想像我脱光的模样就足以当下酒菜,让她哈哈大笑。
我笑着心想这就是你的心愿吗?没建设性也该有个限度,竟然玩起惩罚游戏?天真,太天真了,这根本不构成处罚。
脱光光?有什么好怕的?这样不是很像笨蛋吗?只要身心都完全变成笨蛋,说不定会有不得了的灵感或命运在前面等着我,不是吗?
那我要向前跑。全裸向前跑,直到跑到那处光芒为止。
「正合我意!而且我正觉得身体发热!」
陶醉在酒精里的笨蛋点点头,被酒冲昏头的她则拍手大笑。
讽刺的是,我觉得自己认识她以来,就属现在最有跟她一起玩秘密游戏的感觉。
一走出居酒屋,我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无论是钱包、心灵,还是人际关系。
心中发出像是空罐滚动似的空虚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