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说得挺干脆的。这句话说得很轻松,因为太淡了,密度太小。
「感觉放松了下来,心脏不会扑通扑通跳啊。」
她用悸动与否来描述提议分手的动机。啊啊,原来如此。的确,我也是只对小说落选的结果感到失落,对于她提分手这件事却不觉得紧张。
「是不是拖太久?」
听我这么推敲,她微微收起下巴。这时,店员端来了看起来就只是拿冷冻食品加热过的炸薯片,「咚」的一声放到桌上。她一把抓起薯片,连番茄酱也不沾,大口嚼着厚切炸薯片。
「这分手还真是谈得不起劲。」
「分手本来就不起劲吧?」
「那么,也不会特别没劲。」
的确。店里没有新的客人进来,但清新的空气似乎逐渐变得沉郁。我和她之间稀薄的空气中,感受不到温度。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但我……比起分手这件事,更加在意的是落选的事实。去年明明过了初审,今年却被刷掉。
远离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拉近,这种压迫感很痛,我无法灵巧地招架。
「再来一杯。啊,我要换成这个葡萄柚沙瓦。」
她一口气喝完啤酒,然后加点了酒。我也橡受到催促似地喝完剩下的啤酒,对店员喊说再来一杯啤酒。我头昏眼花,眼睛旁边像有什么东西在转,这就是所谓喝醉的感觉吗?有东西在空中发光、散开。
「你以后也要继续写小说?要当作家?」
她就像询问我毕业后的志向似地问道。我斜眼看着店员来收回两个空的啤酒杯,回答「当然」,顺便把在坐垫上摆出别扭姿势的小说杂志折到的地方弄平,收进包包里。
这么回去真的好吗?反正这里没有会令我惋惜、留恋的东西。
「要是轻易放弃小时候的梦想,不是会很对不起当时的自己吗?」
「可是,我觉得你没有才能。」
这是我第二次被她这么否定。虽然加上「我觉得」三字,算是客气了。
「不对,这还不能确定吧?说不定只是才能还没绽放开来啊。」
「又没有根据,真亏你可以讲得这么轻松。你好厉害喔。」
我尴尬地「啊哈哈」笑了几声。这些日子以来,我被她说过几次「好厉害」?而且每一句好厉害,散发出来的都是负面的意思。
……努力和经验没有价值?也许吧,甲斐抄子。你想说的是这种事情不用特别在意,人要过日子自然会努力,也会慢慢累积一些经验,而要发挥这些努力和经验就是得靠才能,你的意思大概是这样吧?虽然实情也许更单纯,甲斐抄子就只是傲慢而已。可是,究竟是心怀什么想法说出这种话,终究只有说的人自己知道,听的人只能自己做出解释,当成自己的养分。
「毕竟要让植物开花,就不能少了知识跟细心照料啊。我还是得写下去,不然根本没戏唱。就算没有根据也一样。」
「我们不就是在讨论你脑子里有没有种子吗?」
「而且连那是不是作家的种子都很难说啊。」
我开玩笑地双手一摊。
这时店员送来啤酒和葡萄柚沙瓦,我们接了过来,这次也不干杯,各自把自己的饮料端到嘴前。除了余味以外的部分我都已慢慢习惯,舌头上散开的苦味也很恰当。我大口喝着,就像接受洗净身体的水一样滋润口腔。喝完后我先擦了擦嘴,才对她说:
「可是我的幸福,就是只有透过追求这个可能性才能成立啊。」
人并不是只为了将来而活。不管切出哪一段来看,人生就是人生。我无论何时,即使连现在也一样,都想享受着幸福而活,为此我不能缺少小说这个成分。
「你对我不留恋,对小说却留恋得不得了嘛。」
她两眼发直,把玻璃杯底砸在桌上,以充满怨恨似的语气低声指出这一点。留恋?这么说来,小说在我心中岂不是已经结束了?别这样啊。
「你为什么就这么有自信?」
「……因为我妈很了不起。」
「啥?」
我不认输地喝着啤酒,然后把已没剩多少酒的啤酒杯敲在桌上。
「虽然我不知道才能显现在人身上的机制是怎么运作,但是我敢说!」
我大声说话,引来令店员皱眉的注目,但我才不管那么多。
「我妈是超级有名的小说家!也就是说!我比其他想当作家的人更有才能的可能性应该比较高!既然有这个根据,总可以相信吧!」
「这也不一定吧?不然你妈的父母是小说家吗?除非你家祖先代代都是小说家,不然你的根据根本不成立啊。」
「不,我只是说可能性比较高,不是一定!再来一杯啤酒!」
「我也要!」
我们两人都愤而叫端来当季时蔬天妇罗的店员再拿酒来。她似乎因为血液循环良好,满脸通红,眼睛充血、眼神发直,相信我大概也差不多。
「嘿嘿……你是尼特族。你大学毕业以后,绝对会变成尼特族,就这么玩完了。」
看来她尽管意识清晰,舌头却不太灵活。她露出恶魔般的笑容做出这样的预言,我则胡乱挥动空的啤酒杯反驳:
「哪有可能!就跟你说我啊,明年就会当上小说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