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纸从塑胶袋里拿出来。仔细一算,还剩下八张……一包是十二张,表弟手上有三张,那剩下一张跑哪去?
我看了看表弟的脸,他撇开脸像是想隐瞒什么。说不定他曾拿其中一张试着自己写过?那刚才我问他有没有试着写过时,他回答「没有」就是骗人的?
虽然不确定是真是假,但我的心情开朗了些。如果他曾自己写过,那就比我好。我不太想帮不如自己的家伙,但若是比我好的家伙请我帮忙,我会觉得光荣。
「如果有想用的地方,尽管抄去用。你放心,我这篇心得不会在任何地方发表,只是想写下来而已。」
这偏离小说家的范畴。我解开绑住脚的绳子,轻轻往外踏出一步。
偶尔也要走到梦想的外侧。
「……好的。」
我们两人跪坐在榻榻米上,弯着腰写得唰唰作响。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靠自己写读书心得。开头写出来之后,手始终不停,也不去翻文库本比对,就趁还没忘记故事内容时写完吧。
但我为什么要写心得?为什么会动这种念头?是因为想写吗?相信这也是其中一个动机,可是我并没有什么话要对作者说,也不想对他说什么。
所以真正的动机,可以说是一种决心的表明,或者该说是为了整理——整理自己的心情。
想给出答案。
我是肉鸡,小说肉鸡,相信今后一定会继续当肉鸡。
现在的我就是要这样。以前的我就是想变成这样。
现在不是睡昏头睡到累得怀疑梦想的时候。
肉鸡当然也需要品种改良,为了变成更好的肉鸡。
就这样不抱丝毫疑问地活下去也无所谓?我没办法这么想,但的确有些东西,是得过着现在这种生活才写得出来。
连门也不出,连人也不见,每天就只是写作。
虽然拖到现在,但我就承认吧。
——承认我的梦想就是这种东西。
笼罩在刺眼光芒当中的每一天,根本没有荣华或希望之类的东西,只是在黑暗中呜叫、挣扎,然后生下具有一定价值的东西。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目标真正的样貌。
当然,其他人大概不一样,相信也不会每个作家都是肉鸡。有些人的才能得到莫大肯定,能置身在亮丽舞台的光芒当中,另外则有些人是在朝这样的目标迈进,我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不是在寻求永恒。只要能够看到一瞬间的光,就心满意足了。
就从这里。
就从我应该待的地方与梦想的终点。
得到一定程度的肯定,得到一定比例的需求。一个哪儿都去不了的地方。
我所向往的作家归属之地,便是这种黑暗。
梦想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梦想的天花板连光也透不过。
但即使处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仍然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就像填稿纸填得唰唰作响的铅笔。
我所写的东西,不像梦想那样若有若无。
写出的东西送去的地方,也不是梦想。
日后——说是日后,其实已经过了两个月左右——十月中旬,肉鸡收到好消息。
那是僩会感受到暖风与凉风交替吹来的日子。蝗虫似的昆虫在草丛里鸣叫的季节。
当时我在厨房啃着(第二根)香蕉,听站在对面的母亲报告事情的经过。母亲倒未显得特别高兴,毕竟那只是侄子的事,多半只当成是跟自己扯上了一点关系的事件闲话家常。
她说表弟在暑假写的读书心得拿到银奖。在全国投稿比赛拿到银奖,也就是全国第二名。我忍不住发笑,喷出了香蕉的纤维。我一边用手指拎起纤维一边说:「真的假的?」
「那是你写的吗?」
「大致上算吧。」
「这样拿到全国第二名,反而让人觉得没出息呢。」老妈,你还真不留情,不过这也代表真的有国小生比我厉害。
只是话说回来,那篇心得是有问题的。我没有仔细考量过国小生的作文程度,只是把自己想到的念头直接写下来。这样却会获得采用,也就表示……我是国小生喔?
「读书心得跟小说不一样啦。」我姑且提出反驳,顺便一口气吃掉香蕉。
「你这样就像马拉松选手比游泳输给小学生,却说这不是我的本行。」
母亲一边接过香蕉皮,一边做出这样的比喻。看来她似乎一心想把儿子说得窝囊。只要老实称赞表弟(我)的伟业不就好了?我吞下果肉站起来。
「吃饱了。我还在工作,不要来打扰我。」
「听你这么一说就想去打扰呢,真是不可思议。」
「……光是老妈你这发言就很扰人啦。」
我走出厨房,但才刚走出几步,立刻躲到走廊转角偷看厨房。母亲靠在流理台前,死命要弄掉指甲旁的倒裂刺。看到母亲一如往常的模样,我忍不住觉得放心。「不变」并非都是坏事,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在网路上搜寻,立刻就找到我要的网页,接着浏览。银奖得主的地方确实写着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