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唇内侧变得有光泽。但鼻内的干涩感去不掉,所以我连灌了好几口麦茶。
要去舅舅家啊?真要说起来,比起舅妈,我更不想见舅舅,毕竟他是学校老师。总觉得我关在家里不出门,还有其他种种生活态度,都会被他拿来训一顿。而且,说起来表弟找他爸爸或妈妈商量就行吧?写个读书心得这种小事,根本难不倒他们……这么说来,也就是说表弟不想让双亲之中的任何一人知道?毕竟是要找人帮自己写作业。虽然我当年根本不当一回事,直接靠家人解决。严厉、过度保护与自尊心之高,听起来好像以前的流行歌(注:意指筱原凉子的「恋しさと切なさと心强さと」。)。
我喝光麦茶后走出厨房,怎么看都觉得始终闲着没事做的母亲,也跟着我来到走廊上。两种湿答答的脚步声响起。也许因为是母子,体重也接近,因而连脚步声都很相像。
我打赤脚跳下水泥地。「没规矩!」背后传来斥骂,但我不予理会,从下方拿出海滩鞋。读书心得啊?我想我应该没看过表弟学校指定的书籍,这是要我怎么帮忙?
若要我评论儿童文学类的书,那更是隔行如隔山。
总之,出门的准备是做好了,但这番准备有跟没有一样。
好。肉鸡,踏上旅程。
就像这样?两手空空,穿着海滩鞋,一脸蓬头垢面。
才走出一步,旁边的头发就盖住耳朵,这下子我比较想去理发店而不是表弟家。
「等一下。来,这是便当。」
母亲说出这种宛如我回到高中时代似的台词,把东西交给我。我转过身接下,是香蕉,果皮还温温的。感觉得到妈妈的温暖,我是指那种讨厌极了的温暖。
「……你刚刚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刚才老妈走出厨房时,明明两手空空。
「从衣服里最秘密的地方。」
你是海滩裤刑警吗?我没辙地握紧香蕉走出家门,对我自己也觉得很无可奈何。
笨蛋带着香蕉来了。
你这小子是忘记外出的常识吗——我对自己发着牢骚,泡到户外的湿度与温度当中,感觉就像重力忽然大增,有种以额头为中心被人按住的感觉,而且眼球在痛、眼底受到压迫。即使待在阴天下,眼球仍承受着痛苦,这表示我已经渐渐失去人类最大优势所在的适应力吗?眼球的疼痛始终不曾消退,我用手遮住眼睛,走在熟悉的庭院里。
滚烫的眼泪缓缓流个不停,就像跑进耳朵里的水在睡着后流出来那样,流得十分浓稠。这是脓,是怠惰的生活在浑浊的阳光下得到净化而挤出的脓。起码我是这么解释的。
视野因眼泪而显得模糊,眼中隐约有个黄色的物体,是香蕉。我摸索着剥了皮,站在大马路正中央也不看左右来车,吃香蕉吃得心无旁骛。我超爱香蕉!
我大口大口吃着,两口就吃完了。我刻意动着下巴,强而有力地嚼碎,满口都是温温的甘甜,臼齿被这股甘甜刺激得隐隐疼痛。我趁这股甜味尚未消失时,抬头看看天空。
活在房间里的肉鸡,今天也不见天日。
在养鸡场长大的鸡,何时才能见到光明?
……答案是出货的时候。
这么说来,当我见到光明:
就是我的小说家人生走到尽头的时候吗?
「啊啊,更重要的是,我啊……」已经有几周没出门?即使用双手手指来数,大概都还不够算,所以我每走一步就啐个一声来凑数。
表弟家很大。爸妈会赚钱,自然会是这样。他家是像道场或寺庙的老式大宅,建筑分为主屋和别屋,有很长的走廊连接这两者,更有着风光明媚的中庭。鸟语、虫鸣、狗叫,就算说他、家跟只有蝉鸣的我家不在同一个时空,也没什么不可思议。
我站在这个家门前。屋檐瓦片大得像是掉下来就能砸破我的头,大门更是雄伟得就算卡车撞上多半也会弹开;至于只穿着T恤和短裤的我,它大概仅凭气势就能震开吧。
我朝这个家的对面看一眼。蓝色的出租仓库堆得像是玩得很失败的俄罗斯方块。我只有一次看到有人在用这种出租仓库,那一次就是我自己。
我用力按下门旁边的对讲机,立刻有人回应:「请问哪位?」是尖锐的小孩子嗓音。舅舅家只有一个小孩,所以这多半是表弟吧。
「我来代打了。」
「什么?」
真是缺乏联想力,实在希望他能多动点脑筋。正当我忘了自己小时候又是怎样而愤慨时,就听到他说:「啊啊,请问是表哥吗?」他猜出我的身分。
「对。」
「我马上过去。」
这句话离对讲机越来越远。我捏起因为用力握住太久而糊在一起的香蕉皮,往左右翻开让香蕉皮开花,以此消磨时间。蠢死了。
表弟说到做到,立刻就出现了。他辛辛苦苦推开看起来很沉重的门,往外探出头来。「请进。」他睛我进去。「你好。」所以我从门缝间穿过。新年以来就没见过面的表弟,穿着短袵上衣和短裤,手臂晒得皮肤开始脱皮,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可以穿成这样,也能晒成这样。然而我只是没晒黑,穿着倒是一样,难道我也是小孩子?
面孔和身高看不出太大的改变,乍看之下是个秀气的小孩,接着我注意到他有点卑躬屈膝的态度。他从下方往上看着我,像是在看人脸色。这小孩似乎活得很卑微。卑微的表弟看了看我的手,说得精确一点,他是看着香蕉。
「表哥为什么拿着香蕉皮?」
「因为这是便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