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会出现问题——这世上似乎不存在这样的疾病或症状,所以说穿了我大概是所谓的幽灵。
横躺在品味很差的日本车开过的道路上空,我就像吞食自己尾巴的蛇一样缩起身体,敲着同样处在幽灵状态的笔记型电脑键盘,这是我死后每天都要做的事。那天能穿着自己中意的紫色浴衣死去,也许算是一种幸运,因为死后我仍保持这样的打扮。虽然我被车撞得很惨,但浴衣并未破损,我身上也没有哪个部位缺损,让我不时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把肇配型电脑留在空中,自己站在道路正中央。横向的道路号志看来正好换成绿灯,像丸子一样串在一起的车辆慢吞吞地动起来。然而,这些车子看在我眼里实在可恨到了极点,因为不管是哪一辆车,都老实不客气地穿过我的身体。
五花八门的汽车穿透我,每个驾驶都不看我一眼。是因为我死了才没事,如果我还活着,真不知道得要秀出几次凄惨的死状。我愤而朝开过的车辆与驾驶使出金勾臂。
「喝呀!哼!」
我随口呼喝几声。要是不定期喊一喊,我怕我会忘记该怎么出声。虽然就算我发出声音,也不曾有人听见我说话,即使如此,若是变得更接近死人,还是让人很不舒服。我相信自己还有一部分活着,就是怀着这种信念过日子。
车子一辆辆开过,也让我越来越腻,于是在道路上坐下来。我抱住膝盖、闭上眼睛,屁股没有碰到地面的感觉,甚至连触摸自己身体的感觉都丧失了。
我甚至不太相信身体是否好好接在一起,毕竟我曾经被车子撞得很惨。是有人帮我整理过死后的外观吗?是天神还是天使?
很不巧,别说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灵,我连跟我有同样遭遇的幽灵都不曾碰过。在这条路上待个五年,自然碰过很多次车祸死亡的场面,但被压死的驾驶或变成幽灵留在原地的小孩,对我打招呼说「你好」的情形始终未曾发生。彻底撞毁的汽车经过处理之后,唯一剩下的是车祸的痕迹。
只有某人失去重要对象的证据,在现实世界深深抓出痕迹。
「可恶,我到底是变成怎么样?」
一闭上眼睛,汽车行驶的声浪就涌过来,感觉像在后脑杓披上薄纱似的,还可以听到很多低俗的吆喝声。然而,只要静静接受这些声响,就能够陷入一种耳垂被震得晃动的错觉,让我觉得有东西碰到我。死人像这样寻求活着的感觉,是不是有点滑稽?
头上传来声响,是一种简短、幼稚的电子音效。那是笔记型电脑预设的电子邮件收件音效。我并未漏听这个声音,抬起头来,接着立刻站起,蹬地飞向飘在空中的电脑。这个声响是我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别人」。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响是为我发出的。
最极致的音乐连两秒钟都不到,让我一想到就想哭。
只对小说有兴趣的小说笨蛋——我以这种方式活到这个岁数。
或许是这种作风的结果,又或者是奖赏,把我留在这个世上。
我不时会想到这样的念头。
从我不得不用蒙面作家的方式活动,已经过了五年的时间。
从不再睡觉以来、从不再吃饭以来、从不再眨眼以来,简单说,就是从失去一切生理现象以来,这五年,我就这么在道路上空安居乐业。
我发生车祸是在有点冷的四月深夜。我去出版社找责任编辑开会,事情发生在从车站回家的路上。我独自一人发着呆,等几乎没什么车经过的路口红绿灯从红灯转为绿灯。
我看到樱花花瓣飘到地上黏住不动,想说怎么没人来清扫,接着等我回过神来,有辆汽车正朝人行道冲过来。虽然不是大型车,却也不是轻型车,我根本无从闪避,而且连发生什么事都还掌握不了,就被撞成一团肉泥。我整个人在汽车与人行道的柱子之间被压扁。无论是被撞之前还是被撞之后,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就像是看着默剧中登场的人物,毫无预兆地在一声轰然巨响中被撞开。就只是身体被一种缺乏临场感与深度的冲击推开,然后连柱子都一同飞起,让我的身体一口气变得不成原形,最后弄得几乎要变成绞肉的状态才总算停下来。这时即使想呼吸,全身仍动弹不得,我才刚开始觉得胸口气闷,马上转变成现在这种幽灵状态。也就是说,我客观地看着自己的死亡。
能省略临死之际的痛苦,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不不不,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总之,我就这么简单,而且运气很差地死了。
虽然车子的引擎盖严重扭曲变形,但驾驶似乎没事。司机似乎撞到头,按住额头从驾驶座上冲出来,然后看到我变得比破抹布还破烂的惨状,因而发出尖叫。开车的是个年轻女子,脸上不像有化妆,黑眼圈很深。
接着也不知道这女子在想什么,竟然露出一脸母夜叉似的表情捡起我。她把我要断不断的部位全部拾起,把这些「我」收进车上并未受损的后座。这时我看出她想做什么了,她是想跑,也就是所谓的肇事逃逸。啊,可是她收走了尸体,所以不是撞了就跑c
我从上空看着这样的景象,这时,才慢半拍地注意到自己飘在空中。也许是因为写太多第三人称的小说所带来的影响,这种用天神的视角观看现场的感觉,并未让我觉得不对劲。虽然我也不知道要领,但还是下到道路上,出声想制止她。我毫不思索地说:『把我还给我!』又不是百鬼丸(注:出白手塚治虫的漫画《多罗罗》。故事中,百鬼丸的身体被父亲分成四十八份献给魔神,所以他为了夺回自己的身体而踏上冒险之旅。)。不过,年轻女子似乎听不见我说话,没有任何回应,就这么潇洒地坐上车头变形的车逃离现场。『等一下,至少别忘记浴衣!』我很中意这件浴衣,所以喊得很拼命。
虽然我很自然地浮到空中试图要追上那辆车,但毕竟车子的速度快多了,我很快就跟丢。明明呼吸没有变得紊乱,我却像是快要喘不过气,因此放弃了。
之后,我才震惊地喊说:『哇!我飘在空中!』
未免发现得太晚了吧——我觉得自己好像幻听到当时十二岁的儿子吐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