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不好你啊,想当小说家?』
曾经有个国小同班同学半认真、半取笑地这么问我。我就是每天都沉迷写小说沉迷到这种地步。无论是留在教室里的下课时间,还是回到家之后,我没有一天不坐下来面对稿纸。
我觉得应该很少有国小学生,会把每个月不多的零用钱,都花在买文具和稿纸上。在那个网路科技还只是痴人说梦的时代,小孩子都沉迷于漫画与电视节目之中。
『你啊,就是因为老是写这种东西,才会交不到朋友。』
坐我旁边的男生探头过来,看着我桌上散乱的稿纸这么说。虽然他的口气带有相当比例的嘲笑,但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就是因为没有朋友,才不用搞太多烦人的社交活动,也就可以把时间省下来写更多小说。尽管当时我并未想得这么明确,但的确怀着类似的想法动着铅笔。只要不去理会那些捉弄我的家伙,他们很快就不再理我。而我无论何时何地,都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自己创作的故事,远比已经存在于市面上的漫画或电视节目更让我觉得有趣。只要自己创造故事,自然和无法接受的论点或看不顺眼的情节无缘。因为只要自己去想出这一切就好。
当时我还没有希望让人阅读自己作品的想法。读者就是我自己,我不断写下只给自己看的故事。光是这样我已经很满足,度过了充实的时光。国小六年级的生日,我央求双亲帮我买大量的笔记本与铅笔。双亲虽然担心我只顾着写小说而不交朋友、完全不和人一起玩,却也期待我将来或许当得上小说家,因此买了笔记本和铅笔给我。这样一来,我更加沉迷于写小说。
我透过动着铅笔产生出文字。五十音每个人都在用,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只要把五十音照我心目中的方式组合,就会有非常特别的故事从中出现。
这是一种无可抗拒的快感。
甚至让我觉得,那些不懂的人真可怜。
即使升上国中、高中,我仍然继续这样的生活。我不和任何人说话,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都在笔记本上写着小说。这样的举动立刻引来周遭注目,让我比国小时受到更加露骨的捉弄与疏远。记得他们总是说我太过阴沉。
然后,大家帮我取了个绰号叫做「小说笨蛋」。
对于这个出自轻蔑与讽刺的绰号,我却觉得自豪。
反正,关于我作品的评价,等长大以后再听就够了。
啊啊,真希望可以这辈子只要写小说就好。
连上学都嫌麻烦的我,满心都是这样的愿望。
……结果,这个梦想从某一天起,以恶梦的形式成为现实。
如果别人会拿「我」来大做文章——
相信故事一定是从那里开始。
这是我第二次站在为了突显台上人物的强光中,不但觉得全身仿佛要被光的波浪烧焦,同时还有种像是溺水的呼吸困难感。强光之海让我同时置身于地狱业火和海底的窒息中。过去只要撑过这种痛苦,挺起胸膛,等着我的就是赞赏与荣耀。像现在「伊香亚纪」就受到极其热烈的掌声迎接,正要领奖。
随着相机闪光灯瞄准目标,全场笼罩在更加手忙脚乱的气氛中。在司仪的介绍下,她以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一边鞠躬一边登场,现场立刻响起令人无从想像何时才会平息的掌声。我觉得,自己本来应该已经不会痛的耳膜,只有在这个时候震动了。
虽然我早就站在颁奖台旁边,但没有一个人看我。我在强光带来的痛苦中,等着她一边过度地点头哈腰一边走来。单薄的身体几乎要被灯光照穿,又或者是被强光吞没。即使举起手掌让光线透过,仍然看不到一丝一毫沸腾的血流,但我仍然待在这里。
一名中年女性穿着显然穿不惯的正式套装,来到强光漩涡的正中央。她站到颁奖台旁边空出来的地方,朝台下深深一鞠躬,我也学着她行礼。众人瞩目的视线与光线丝毫碰不到我,只照出站在我另一头的中年女性。
一个梦想似的地方,有着比梦想更不具体的我。我连站在台上的感觉都没有,朝颁奖台看去,仿佛想燃起心中不完全燃烧的感慨。颁奖用的奖杯早已备妥,之后只剩下致词,然后接过奖杯而已。
颁奖台的工作人员准备好麦克风,把地方让给中年女性。中年女性最后又回头一次,以恳求般的眼神望向自己走出来的后台。那里没有她想找的人。要找的人明明在她眼前,她却没有注意到。
接着,中年女性站到颁奖台前。
在这个梦想汇集的地方,她就像连给我的赞美都要夺走似的,接受这一切。
她显得有点别扭,充满了抓住荣耀的喜悦。
叫做「伊香亚纪」的「我」。
做为小说家的名字,以及现在待在这里的我。
许许多多的人,毫不犹豫地祝福这两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我装模作样地深深吸进一口过剩的热气,正视前方。
然后,先对「飘在空中」的笔记型电脑点点头,再往前踏出一步。
接着……
接着……
时间回溯到颁奖典礼的两个月前。
我飘在空中敲键盘也敲得有点腻了,于是决定下到地上。平常我会自然而然飘上空中,但只要怀着行走的意识下去,莫名地便能踏到地面上。这种生活型态相当方便。只是话说回来,要说现在的我算不算是在「活着」的范畴内,却又挺难说的。毕竟,尽管我不确定,但我大概是死了。
无法让人看到,也无法摸到人或被人摸到,自由地飘在空中五年左右都不睡觉,而且不吃不喝,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