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从掩饰对现实的不满和脑中理想的世界,往读者身上泼过去,根本是赤裸裸的告白大会。」
「……唔。」
「如果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把心中的这些东西讲出来,我看多半会自杀吧?而小说家就是要忍住这种羞耻,像个暴露狂一样欢喜。这就是小说家的实际情况。」
竟然给我来了个变态认证,而且是认证现存的所有小说家都是这种变态。不,大概连想当小说家的人都包含在内吧。甲斐抄子以满不在乎的表情,又开始翻着纸张。我本想对她说「这种意见你不会写在后记里吗」,但其实这人真的已在书中写过类似的意见。
「呼……全裸是吧?」
「而且是无码的。」
她对我的自言自语也做出回应。我先搔搔脸颊,然后双手手指交握,目光望向正前方。通往三楼的楼梯位于绕过通道的位置,这时有个把从大学借来的《牛顿》杂志抱在胁下的学生,正沿着楼梯往上爬,我以视线追去,目送那个学生直到他离开为止,然后……
「我说啊,今后要打开对我的提问之门,必须要有馒头钥匙。」
怎么办?我再也打不开了,而且下次难保不会打开胃痛之门。
为了跳过「馒头男」的评价,我探出上半身,切入正题。
「听完你刚刚的说法,我忽然想到一部作品的构想。我会从明天开始写,等我写好了,可以请你看看吗?」
甲斐抄子翻阅原稿的手指暂时停住。我的心境就好像是喊出「请你看看我全裸的样子」,所以暴露在她的视线下会觉得很难为情,又有点扭捏。为什么?
「你打算拿那部作品去投稿吗?」
「嗯。我要去投轻小说的奖项。虽然截止收件日是十二月。」
「投十二月的轻小说比赛?……是喔?」
「然后我要当上作家,变成你的对手。」
甲斐抄子的眼神变得狐疑。她把手举到肩膀的高度朝我伸来,像是要我先等一下。
「你不是才刚拜我为师吗?」
「听了你想当小说家的动机,我开始想当你的对手。」
「你不知天高地厚的程度还真是令人吓一跳。」
她立刻做出回答,还由衷觉得不可思议似地睁圆了眼睛看着我。她好厉害,丝毫没把我当成敌手看待。原来她过去都只把我当成比废物还低三阶的废渣看待吗?
「你还真是自信过剩到让人受不了的程度。」
「不然根本没有办法从事全裸活动。」
甲斐抄子写小说不是称为创作活动吗?……不妙,她这种独特的创作态度,让我一瞬间忍不住觉得很帅气。明明是全裸。而且是全裸。我身边怎么尽是全裸?
这种时候,我大概也应该让自己一丝不挂地从事创作活动吧。聪明的大学生会去上课,笨蛋大学生则会钻进梦里——上半身钻进梦想的沼泽,只露出屁股还左右乱摇,拼命伸手去抓沉在沼泽底的闪亮梦想,不惜惹得旁人失笑。
但不是有句话说「打开笑门福自来」吗?笑的人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既然这样,尽管让旁人去笑吧。我非得一直伸手去抓不可,根本没空笑。
「那我失陪了。」
我坐立难安。虽然刚刚说明天开始写,但还是从今天就开始吧。
只有今天要努力。只有开始努力的人,才会有明天……好像不太对。真要说起来,立志当作家的人,根本是一种连有没有明天都很难说的人,毕竟每天都沉溺在梦想的沼泽里。
至于甲斐抄子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该死命抓着不放的稻草,这种事也只有天知道了。
「你最后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态度真的很失礼。」
……总有一天,我要让她把这种好强的态度转往我身上。我要站上和她一样的立场。
甲斐抄子对猛然起身的我举起原稿,提出要求:
「麻烦你下次拿一份能让我付个五百圆的作品来。」
「包在我身上。」
我强而有力地答应甲斐抄子的要求,一步跨两阶地跑下楼。
每当脚掌传来的强烈冲击在心的表层扫过,确信自己正在前进的感觉就让我脸上带笑。
我在口中反刍那女人写的小说里,我很中意的一句话:
把自己的脑子切成一段一段来卖的唯一方法就是言语,而要写出言语就要靠文字。
甲斐抄子,你会对我最新的脑子定出什么价格?
我不顾大学课堂的出席次数仍旧维持在个位数迟迟不更新,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为了专心写小说,我切换了生活中各项事情的优先顺位,而且规定自己在写到一定程度前,甚至不能去找甲斐抄子询问意见。总之,我要在两周内,至少写完前半段左右。并不是花的时间多就可以写出杰作,也有一些表达方式与故事,是透过专心挤出时间来写才会诞生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就算把一天增加到二十五个小时,人的生活也不会有显著的改变,只是多出一小时的睡觉时间而已。
我把老CD塞进笔记型电脑,让音乐充斥整个房间,同时敲打键盘。我基本上不会先写大纲才动笔,因为我几乎不写经过缜密计算的推理或悬疑小说;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写了大纲,也常常写到一半就会改掉设定或结局。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动笔来得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