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全裸的笨蛋登场

;「喔哇!」

  甲斐抄子似乎没控制好重心,椅子差点往后翻倒。我想也不想,走到椅子背后撑住她。于是,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甲斐抄子和我的脸延伸出来的纵轴来到同一条直线上。

  垂直俯瞰之下,甲斐抄子的容貌就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大学生。我的紧张微微舒缓,甲斐抄子则省略眨眼的动作,眼睛固定在眯起的状态凝视我。

  「你做了在我背后帮忙撑住的人情,是有什么打算?」

  「我想当小说家。」

  「啥?」

  「啊,不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我一不小心说出口,但我想问的问题岂止是几个,而是多到数不清,但眼前情势不容许我在这里聊上大半天,甲斐抄于似乎因为閲读受到打扰而显得不耐烦,则光脚丫频频踢着墙壁。要是读者们看到这样的甲斐抄子,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是会觉得幻灭?还是产生亲近感?至于我,则是觉得心中原本压倒性的隔阂感动摇了起来,也因此让我不再抗拒问出这样的问题。

  「要当作家,终究还是要有才能吗?」

  「不然你以为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

  甲斐抄子阖上文库本,顺便把我的提问一刀两断。她的回答明明是疑问句,却无比犀利。这种强而有力的感觉,是甲斐抄子所有著作共有的特色。这一刀断得极为犀利。

  这种闷闷的冲击,就像上半身沿着透明的断面缓缓滑落一样。甲斐抄子以试探的眼神瞪着我,眼中那超然万物的光辉让人害怕。我总觉得自己的感性受到全面否定,只想立刻拔腿就跑。刚才冒出那种消弭了彼此隔阂的错觉,都是我自己太厚脸皮。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可以靠努力和环境来推翻资质的差异吧?」

  她又翻开文库本。这是她的习惯吗?她就这么书不离手,所以才会养成这种习惯?不过更重要的是,她问了我问题,问得像是在探讨这个世界的真理。这个问题实在太庄严、太神圣,不是我这种角色可以回答的。虽然我感觉得出甲斐抄子自己没有丝毫想给出肯定答案的意思。即使如此——

  我吞了吞口水,先绷紧喉咙,不让言语躲进肚子里,然后回答:

  「如果不可能推翻,那我一辈子也当不了小说家。所以我除了相信以外还能怎么办?」

  「放弃才是明智的选择。」

  相信她早已准备好不管我说什么都要如此回应。我才刚回答完,立刻飞来这一句毫不切题、只想斩断我志向的否定。感觉就像甲斐抄子口中射出一条锐利的丝线,从我头部侧面削下来。被职业作家这么断定,效果意外地大。

  「假设,我只是假设。」

  甲斐抄子阖上文库本,扭曲的表情流露出坏心眼。

  「你难道不会想说,并不特别的人即使去到特别的地方,也只会被埋没吗?」

  毫不留情的问题精准地伤害凡人。甲斐抄子的辩驳方式,就是以疑问句劈砍对手吗?我眼角干涩,视野的聚焦变得很不稳定。原本对在甲斐抄子身上的焦点变得模糊,让我担心会不会连眼泪都流出来。我朝双眼灌注力道二心想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被她讲到哭,结果甲斐抄子缩起了脖子。

  「你是用瞪我来表达你的愤怒?就算你挑衅,我也不会理睬,这种事我暂时敬谢不敏。我这个人不认输,所以也不太喜欢因为怕输才去拼。」

  「不是,你误会了。不是这样,只是……」

  我不是期待她对我说些好听的话,毕竟我已经不是国中生,而且她不是站在指导我的立场,所以没有必要吹捧我。我只是看到有作家认为没有才能就无药可救的这个事实,因而窥见现实的残酷。这样的现实甚至有可能唤醒还陶醉在梦中的我,让我觉得害怕。

  「算了,要努力是你的自由。不管要推翻我的意见还是怎么样都好,请随意。」

  甲斐抄子往后弯的脖子恢复原状,手上的文库本一下子打开、一下子阖上。

  「你问完了吧?我懒得再回答,请你回去。」

  「……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从椅子轻轻收回手。即使少了我的支撑,甲斐抄子仍若无其事地维持着平衡。我踉呛地从甲斐抄子身后退开一步,这次明确地听见脚后跟踏在地毯上的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甲斐抄子尚未开始翻动文库本的书页。

  脚掌与图书馆连在一起晃动,让我觉得没走几步就会晕。

  本来,我与甲斐抄子要有一场命运的邂逅,但我岂止未搭讪成功,换来的结果还是被轰得像是遇难的船只一样破烂。相信我跑着离开的背影,一定彻彻底底体现出我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笨蛋。

  该死。

  这样一来,要是回到公寓看到那个笨蛋,笨蛋岂不是会增加为两个?

  「等一下。」

  甲斐抄子在阖上文库本的声响中叫住我。我转过身,见到甲斐抄子又摆出脚放在墙上的姿势,一边像是坐摇椅一般摇晃着自己与椅子,一边开了口。

  我不否认,自己一瞬间期待她会说出能够救赎我的话。

  「我那么耍帅的台词要是被你推翻,会害我没有立场,而且会令我很火大。所以,可以请你还是不要努力吗?」

  但甲斐抄子只想救她自己。

  「……我姑且先说声『不要』吧。」

  她咂舌一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后还对我竖起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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