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被孩子看到还是被孩子无视,对长子来说,或许都会相当痛苦。」
那当然了。对方可是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的独生子啊。
「……原来、如此。」
起风了,玫瑰树梢发出沙沙声,随风摇曳。这阵子庭院的玫瑰花渐渐减少了。在炎热的夏天,花朵会减少。相对的,绿叶会变深变浓。朝天空伸展的枝叶茂密得像是要把蓝天遮住似的。
可是,下个月这些枝叶也都要修剪掉,以便为度过夏天做准备。剪去过度生长的枝叶,让根部积蓄能量。好让玫瑰在秋天再度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
遥婆婆说玫瑰很棒。我也这么认为。因为因果报应分明。灌溉了爱情,就会以美丽的花朵回报。再也没有比这个世界更简单明了的了。
「……而且,忘记这件事,本身就是件悲哀的事吧。」
遥婆婆一面捡起掉落在地面的玫瑰花一面说:
「儿子的种种,曾经是丈夫的那个人的种种,朋友的、家人的种种,都会从记忆中一块一块缺失,所以……」
我将堆肥埋进土里,一面问:
「……失智症会连那些都忘记啊?」
遥婆婆擦擦额头上的汗,点头说:「大概是吧。」
「我想迟早都会忘记的。因为登纪子这么说。」
「登纪子婆婆……?」
「是啊。登纪子的双亲也是被诊断为失智症。」
「咦——」
「登纪子的双亲都住在这附近的特殊养护老人院。所以登纪子才决定住进我们蔷薇人生的。因为这里离特殊养护老人院开车只要十分钟。要去探望,距离刚好。」
「哦……」
我一面点头,一面想起之前登纪子婆婆说的话。整理老家的时候,从地板底下找出了好多梅酒。听到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所以才会整理家里,可是看样子是我想错了。
「听说登纪子去探望,父母也都不认得她。」
遥婆婆擦过汗,手又直接伸向枝叶。
「有时候是被忘记,有时候是自己忘记。上了年纪的人是很忙的。」
我听着遥婆婆的话,莫名感到很有道理。难怪登纪子婆婆对长子婆婆的症状那么从容不迫。
山崎一边为躺在地板上的蒂奇刷毛,一边低低唔了一声,
「……这该说是煎熬还是酸楚,怎么说呢……」
长子婆婆的事、登纪子婆婆双亲的事,光是摆在我心里有点无法消化,于是我全都告诉了山崎。而这是他最先发表的感想。
「要是我妈忘了我,我一定会忧郁好一阵子吧。」
「我也是,要是爸爸忘了我,我大概连鼻毛都会变白吧。」
我的话,让山崎噗哧笑出来。蒂奇也与其呼应,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什么跟什么?你是说真的?」
「……嗯,还满认真的。」
和山崎说说笑笑,心情就会比较轻松。一轻松,就能顺势开开玩笑。这就是所谓的朋友的作用吗?
「因为森山有恋父情结嘛。」
「山崎自己还不是有恋母情结。」
「所以说,我们终究是天生一对啊。」
「为什么会变这样?」
「为什么不会变这样?」
山崎边说边把蒂奇乱糟糟的毛仔细梳开。我就在他旁边,看照护的书。这阵子,我发愤研读失智症。之前,要是我正在念书,旁边有山崎的话,我一定觉得他烦死了,但最近却不再这么觉得了。可见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能忍受山崎了。搞不好我们的友情其实已经挺深的了。
「不过,像我的话,要是我爸忘了我,我也无所谓。反正,他搞不好已经忘了。」
山崎半带着笑说。山崎经常不以为意地说起失踪的父亲。
「……因为我以前就叫自己把爸爸给忘了。」
但是我们不会因为这样就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孩子。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最近父母亲离婚、再婚也好、单亲家庭也好,都是很常见的家庭问题。要是每次都要为这种事情受伤、沮丧的话,根本当不了这年头的小孩。这是我们的共识。
即使如此,能够细谈自己家人的对象还是很有限的——这是山崎的看法。家人这两个字说来简单,但种类繁多,可是却有很多人不了解种类繁多这个事实,这样的出入造成对话的隔阂,妨碍了顺畅的沟通。
所以,山崎说,和环境有某种程度相似的人说话,比较轻松愉快。好比和我,或者像我。好啦,坦白说,我是正好吻合这个条件。
关于这一点,我内心也是同意的。我跟山崎谈家人其实很容易开口。我想就像他以前说过的,我们有点像。
「人类真的是很麻烦啊。」
山崎难得说出厌世的话。
「像是记得、忘记什么的,要是能更随心所欲就好了。」
我瞥了这么说的山崎的侧面一眼。因为我想看看山崎是用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