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会曲目。那是我离开房间时不小心带走的。
「原本最后应该还有一首〈合唱幻想曲〉。」
「那曲子出名吗?」
我摇摇头。
「一点也不。到我那个时代,几乎已经没人提了。那首写得不是很好,又需要合唱团、钢琴和管弦乐队,在演奏会上不好准备。」
梅菲眨眨眼问:
「那您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呢?」
「虽然那不是大作……可是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它是〈欢乐颂〉的前身啊。」
「有印象。是怎样的曲子啊?」
「就是第九号的──」
我将合唱部分唱个两小节给梅菲听,她才「喔」地点头。
贝多芬在音乐史上立下的最大功绩,就是第九号交响曲。其中最终乐章第一主题〈欢乐颂〉日后将获选为全欧的赞歌,由席勒──弗里德的诗词编织出的强力旋律所构成。那首C小调〈合唱幻想曲〉原本是它的雏形。
「我没写过那种东西啊。」
小路想都没想的回答在我脑中转个不停。
没写过。
合唱幻想曲不会诞生在这世上。
我没办法告诉自己说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曲子。不可能没有影响,第九号交响曲说不定会就此殒殁。就算她写了,也或许是我完全不认识的曲子。
梅菲把头倚上我的肩。她那没有体温、非人之物的脸颊,在这时不知怎的彷佛有种温暖。
我不是早已决定无论小路的音乐未来如何发展、如何偏离路德维希铺下的路,我都会欣然接受吗?不是早已决定要在最接近她的地方,看著她开拓出自己的路吗?
决心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渗入我弱小的心,其间不知有多少满载货物的船只从我的眼前来来去去。
「其实,您反而更期待了吧?」
过了很久,梅菲以感慨的语气说:
「对生命而言,知道命运并非注定不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吗?」
「……嗯,说的也是。」
「YUKI大人拥有能将命运当做笑话,加以扭转、捏造的力量。喔不,不只是命运,就连既成的事实也是。」
梅菲的声音变得遥远、透明。
「果然没错,您无疑是我至今侍奉过的主人中最可怕的一个。竟然──」
我明白了梅菲现身是为了说什么而闭上眼、摇摇头,可是她仍淡淡地说下去。
「──连遭到消灭的我也能唤回来呢。」
我直勾勾地看著指尖数十公分下在运河水面漂荡的枯叶,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回答。
「没错。我在保护您的当下就已经因为中枪而消灭了。那原本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您却改变了过去。不对,正确而言,您是将过去发生的事直接曲解,重新说出自己的版本。」
我稍微抬起视线,见到斜阳在河面拉出一长条薄薄的倒影,有如丢进平底锅的奶油。
「我的头和手臂缺损不是因为枪击,而是我主动切割掉了。路德维卡小姐将钢琴交给娜奈特小姐保管,其实是化身成路德维卡小姐的我为了将路德维卡小姐关进真空管以帮助她脱逃……啊啊、啊啊……」
梅菲陶醉的吐息倾注于我的耳朵。
「真是何其美丽的──谎言啊。」
我再度摇摇头。
然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梅菲说的才是事实。那全都是谎言,事实要单纯、残酷、愚蠢得多了。梅菲真的是被乱枪射死,小路也真的是在寄放钢琴之后遭僧兵抓走。
我怎么也不会接受那种事实,绝对不会。
「由于是谎言,YUKI大人您才会特地把真空管带到梵蒂冈,没错吧?」
梅菲毫不留情地挖开我的伤口。
「我替代路德维卡小姐,将她本人藏进真空管中──假如事实真是如此,您并没有必要将那支真空管带到梵蒂冈,更完全不必在火刑台前解除法术,那只会让路德维卡小姐暴露在危险之下。可是您不得不那么做,因为那全都是扯谎。」
我连说声「不要再说了」都做不到,深怕自己一说错话,以谎言编造的故事就会崩解,使梅菲消失不见。我只能将视线转回河面,看著太阳被往来的货船碾碎,并在船过后一脸若无其事地变回一团完整的光,一次又一次重复不断。
「因为是谎言,您才不得不将就是个电子零件、里头什么也没有的真空管,带到集中故事所有动线的那一夜、那个地方,以演戏的形式完成您的故事,改变现实。」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那么顺利,不过是想不到其他办法而已。即使试著以自称魔术师来装腔作势,我仍只是一介作家,唯一的武器就是言语。只要有言语──
「YUKI大人,我好幸福啊。」
梅菲将她裹满绒毛的狗耳往我脖子上蹭,吓得我整个背都拉直了。
「居然能服侍像您这样的人物……恕我直言,过去我对于自己能否得到您的灵魂从未抱持一丝怀疑,但现在──您动摇了我的确信,让我感到失败的可能。没想到这样的疑虑会让我感到如此幸福呢。」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