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演奏会的广告传单传遍了维也纳。报社、杂志社和大小酒吧也都为了贝多芬要一次公开两首新交响曲的大新闻,而没日没夜地闹得沸沸扬扬,让我不禁感叹这些市民基本上真的都很闲。
「预售票半天就卖光了耶!亏剧院还把票价拉高不少了耶!」
小路顶著藏不住笑意的脸冲进我房间。
「而且加演场次也马上就敲定了,乐谱保证会大卖特卖吧!看来下个月的周排行榜都是我连霸啰!」
「是、是啊,嗯……」
我停下写稿的手,有点没劲地回看小路阳光满面的笑容。
「我开始有点想感谢梵蒂冈那些顽固教士了耶,宣传效果真是太棒了。」
「这种话不要出去乱说喔……」
前不久才差点被烧死的人居然能说出这么乐观的话,真是不简单。她说的没错,这次事件确实是绝佳的宣传。光是使用长号而遭受宗教审判且被判处死刑时的报导,就让〈命运〉及〈田园〉的名号传遍欧陆;之后救回教宗、撤销死刑判决更是让贝多芬的知名度暴涨不止。
「不只是柏林和布拉格,就连巴黎和不列颠都请我过去开演奏会呢!呵呵呵,这下要直接赚进一栋房子啰。」
小路乐得彷佛随时会当场跳舞转圈圈,小猫也彷佛感受到她高昂的兴奋,接连跳进窗口,聚在她脚下嬉闹,喵喵叫著讨饭吃。不过最后发食物让它们闭嘴的还是我就是了。
回到书桌前,我看著黑白猫咪在阳光下大啃面包。小路坐上钢琴椅眯起眼,同样观赏著猫咪的吃相。
视线移到窗外。堆积落叶的街道上,卖马铃薯和栗子的小贩推著手推车来来去去。即使阳光赫赫,吹抚窗帘的风依然凉爽。维也纳的冬天来得相当早。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两星期。
我低头看看手边的原稿。魔女之夜那一幕终于在昨天完成,现在正构思接下来牢房中的场面。说好听是构思,其实只是发呆一整天。
当时的种种彷佛都是一场梦。
尽管比喻老套,但我想不到其他词句表现我现在的心情。
无论是踏入地狱、和另一个恶魔签约,还是一晚穿梭数千公里的距离还差点丧命,都没留下任何证据。右眼的红幕已经消失,我也没受什么大伤,小路还是活蹦乱跳,可见首场公演能顺利开幕。
如此怅然若失的感觉,在我描写浮士德从魔女之夜归来的心境上会是必要的吗……我想强迫自己思考这个问题,但毫无斩获。心里纠结著很多事,要考虑的太多太散,令人摸不著头绪。
这次没有了结任何事,只有教宗返回岗位、宗教法庭不会再刁难我们而已,还不能放松。我不断这么说给自己听。
从自己能力所及范围开始著手吧。我下定决心问:
「小路啊。」
「嗯?什么事?」
不知何时又逗又摸地打扰小猫用餐的小路抬起头来。看她玩得那么开心,让人不太好意思问她这么煞风景的问题。
「那个,那个叫梅智的后来……有和你联络吗?」
「没有,他好像还把维也纳的事务所撤走了。」
小路不以为意地说。
「希望不是被我连累,害教会跑到他那边捣乱。」
我和单纯将担心的话说出口的小路不同,对那个名叫梅智的卖艺人只有怀疑。拿破仑都在提防他,害怕他开发出可能夺取自己生命的技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不可能有这种天真的想法。梅智出借自动演奏机给小路,却没说出真正的目的,换言之就是欺骗了她。我实在无法信任那种人。
万能自动演奏机,万乐响机。
贝多芬的音乐。
拿破仑……
这一切究竟有何关连,还是我单纯多心了?梅智会不会真的只是如他所言,想以他的机械炒作话题大赚一笔?不会吧?我心肠才没好到会相信这种事。
既然他要搞消失,我就直接向沙皇亚历山大陛下打探消息算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人是纯正的变态,我实在不想接近他。
我摇著椅子吱嘎作响,默想片刻时,听见有人敲门。
「……路德维卡?喂,路德维卡,你又跑过来了吗?」
是卡尔。
「来了来了!」
进房里来的卡尔左臂仍缠著绷带,挂在脖子上。他似乎察觉到我怀著歉意看他伤处的表情,臭著脸咂嘴。
「干什么,快好了啦。少在那边看来看去。」
「呃,这、这样啊,知道了……那就好。」
「马利亚,什么事啊?又来找YUKI讨饭吃吗?」
小路从寝室探出头来。
「混帐东西,你把我当什么啊,乞丐吗?」
尽管卡尔牢骚了几句,当我把堆满三明治的盘子端上桌,他还是念念有词地就座,和小路抢著吃。
「我那边的团员有一半还没办法拿乐器,不过他们是一群只有身体强壮可取的笨蛋,下个月就能正常活动了。考虑到排练,应该赶不上十二月的演奏会。」
听见卡尔如此道来,我过意不去地垂下视线。